那枚由纯粹信息构成的水晶奇点，静静地悬浮在指挥中心的半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它不属于这个三维宇宙。
它代表着一个更高的、无法被理解的文明层次。
也代表着一个人类文明从未想象过的、全新的未来。
地球反击指挥中心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杜邦、林秋宜、以及所有幸存的帝国高层，他们的大脑，都还在处理着那份来自“观察者”文明的留言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他们的战争，他们的牺牲，他们的胜利，都只是一个筛选程序。
这个事实，太过残酷，也太过宏大，宏大到了足以颠覆一个文明世界观的程度。
何维静静地看着那枚水晶奇点。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
仿佛这一切，他早就知道。
“陛下！”林秋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这片死寂，“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何维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真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镜之上。
那副来自于“22世纪”的“启示”AI的眼镜。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这副眼镜，从来就不是来自于什么未来的人类。
它和眼前这枚水晶奇点一样，都只是那个更高维度的“观察者”文明，随手播撒下的一颗“种子”。
一颗用来引导、观察、筛选候选者的“奇点”。
“收割者”，是考试的题目。
而他的重生，和他所带来的所有超越时代的技术，都只是这场考试中，发给他的“草稿纸”和“计算器”。
何维缓缓地摘下了那副眼镜。
镜片之上，一行小小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文字，正在缓缓地浮现，如同最后的告别。
【“候选者”734-h，权限已确认。】
【“启示”AI，初级引导程序，已完成全部使命。】
【能量耗尽。进入永久休眠模式。】
【再会。】
文字消失。
镜片的光泽，瞬间变得黯淡，变成了一副再普通不过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黑框眼镜。
何维将这副已经失去了所有“灵魂”的眼镜，轻轻地放在了指挥台之上。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指挥中心内所有等待着他做出最后抉择的下属。
“我们赢了。”
他平静地说道，声音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敌人是‘收割者’，还是所谓的‘观察者’。”
“无论这场战争，是一场真实的侵略，还是一场被安排好的考试。”
“结果是，我们活了下来。”
“而他们，已经从我们的世界，彻底消失。”
“这就够了。”
他的话，像一股沉稳的力量，抚平了在场所有人心中那因为世界观崩塌而产生的巨大混乱和迷茫。
是啊。
不管过程如何。
结果是，人类赢了。
这就够了。
“现在，我们来讨论，我们为了这场胜利，所付出的代价。”
何维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理性。
他抬起手，在空中一划。
主屏幕之上，那份战损报告，再次出现。
但这一次，报告的内容，不再是那些冰冷的数字。
而是一幅幅真实的、残酷的画面。
第一幅画面，是太空中，那些已经失去了所有光芒的、静静漂浮着的【天兵】机甲的残骸。
“三万名最优秀的战士，他们自愿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接受了最痛苦的改造，成为了帝国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超级军队。”
“他们用他们的生命，为我们，为整个文明，换来了那最关键的37秒。”
第二幅画面，是那颗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的、“神谕”AI的黑色核心处理器。
“‘神谕’，我们最强大的大脑，最忠诚的伙伴。它选择了自我献祭，用它全部的智慧，为我们，欺骗了神明。”
第三幅画面，是太阳系内环那三道新出现的、由无数行星碎片构成的、混乱不堪的小行星带。
“水星，金星，火星。三颗陪伴了我们四十六亿年的星球。它们化作了我们手中的武器，用自己的毁灭，为我们敲响了胜利的钟声。”
何维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这些残酷的事实。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一颗正在缓缓远离太阳的、散发着蓝色光芒的星球之上。
地球。
屏幕的旁边，显示着这颗星球最新的环境数据。
【全球平均气温：已下降5.7摄氏度。】
【地轴倾角：出现0.8度的永久性偏移。】
【大气成分：因空间震荡，臭氧层出现巨大空洞，宇宙射线强度上升百分之三百。】
【结论：该行星，已不再适宜未经过基因改造的碳基生命大规模生存。生态系统将在未来一百年内彻底崩溃。】
冰冷的结论，宣判了人类文明摇篮的死刑。
他们赢了战争。
但也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家园。
何维静静地看着那颗正在步入寒冬的、他曾经为之奋斗了两世的蓝色星球，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代价。”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
“一场前所未有的胜利，和一个残破不堪的、即将死去的家园。”
“现在。”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悬浮在半空中的、代表着“飞升”选择的水晶奇点之上。
“那个自称为‘观察者’的文明，给了我们一个选择。”
“一个离开这里的、看似充满诱惑的选择。”
杜邦，那位前法国总统，他看着那枚水晶奇点，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陛下。”他站了起来，“我认为，我们应该接受。”
“地球已经不再宜居，太阳系也已经变得危险而不稳定。留在这里，我们的文明，只会在漫长的寒冬中，慢慢地凋零。”
“而那道‘门’的背后，是一个全新的、更高维度的世界！那里，有我们无法想象的知识，有文明最终极的答案！这不正是我们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吗？”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一部分“新人类”科学家的赞同。
“杜邦区长说得对。”一名负责引力物理学研究的科学家说道，“从理性的角度分析，‘飞升’是当前条件下的最优选择。它可以让我们规避掉所有的风险，直接跨越数百万年甚至数亿年的科技发展阶段。”
“我反对。”
林秋宜说道：
“你们难道忘了，那三万名死去的【天兵】兄弟了吗？！”
“他们是为了守护这片家园而战死！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场胜利！而现在，你们要把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吗？！”
“我们逃走了，那他们呢？”
“他们的墓碑，应该立在哪里？！”
整个会场，再次陷入了激烈的争论。
一些人主张用理性，去拥抱一个更高级、更光明的未来。
而另一半人，则主张用情感，去守护这片充满了牺牲与荣耀的、残破的家园。
人类文明，在取得了对外的、最伟大的胜利之后，却在内部陷入了关于文明道路选择的分裂。
何维没有参与到这场争论之中。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个选择题，他不应该来做。
这个答案，必须由人类文明自己，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之后，亲手写下。
因为这个答案，将决定他们未来的、整个文明的“灵魂”。
他走到了指挥中心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帝国的首都，洛城。
城市里，那自发的庆祝活动，还在继续。
无数不知真相的普通民众，还在为那场来之不易的胜利，而欢呼，而雀跃。
何维看着他们，目光变得悠长。
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世。
那个在网吧里，因为心梗而孤独死去的、落魄的中年男人。
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二世。
那个从1982年开始，一步步地，将一个落后的小厂，发展成一个庞大的工业帝国，最终带领整个文明，赢下了这场不可能胜利的战争的皇帝。
两段人生，如同电影般，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最终，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会场内，那枚依旧在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水晶奇点之上。
以及，那两派依旧在激烈争论的人群。
他知道，他自己的选择是什么。
但他不会说出来。
“安静。”
何维的声音响起。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这个选择，不应该由少数人来决定。”
“应该由全体人类来共同决定。”
他转过身，面向指挥台。
“我决定。”
“启动帝国最高权限法案——【全民公投】。”
“将我们今天所讨论的一切——战争的真相，胜利的代价，以及‘观察者’留下的两个选择，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
“让每一个人，都为人类文明的未来，投下他们自己的那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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