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深秋,改革的风已经吹遍县城的街巷。供销社的红招牌旁,“李记杂货”“王婶裁缝铺”的蓝底白字招牌挤挤挨挨,有的用竹竿挑着,有的钉在砖墙上,风一吹就晃得厉害——这是改革开放的第八年,“个体经营”不再是稀罕词,连街头修鞋的大爷都敢把“便民修鞋”的木牌摆在显眼处。
宋家超市新铺的水泥场地还带着点潮气,十月的秋风卷着金黄的落叶,在场地边缘打了个旋,又被一辆驮着山货的自行车带起的风推着,贴到了玻璃门上。店里,周晓云正踮着脚往铁皮柜里塞第三本账本,蓝布衫的衣角蹭过柜面,她手指捏着账本边缘顿了顿——账本里每一页的盈利数字都用红笔圈着,从月初的“586元”到月末的“1240元”,曲线像场地上的日头,一天天往上爬。锁铁皮柜时,“咔嗒”一声脆响,满是踏实的满足。
可林薇的心却跟着窗外的落叶飘着。她站在二楼新隔出的办公室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框上没打磨平的木刺——楼下的街道比半年前热闹了三倍,挑着菜筐的农妇、扛着工具的工人、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个体户,挤在路中间讨价还价。她的目光却锁在街角那家刚挂好的“利民山货铺”上:红底招牌,连“代收本地山货”的字样都跟宋家超市的如出一辙。这是两个月里第三家模仿他们的店了。
“看什么呢?”楚瑶推门进来,手里的搪瓷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两杯茉莉花茶冒着热气,茶香混着楼下飘来的煤烟味,在阳光下缠成细缕。她顺着林薇的目光望过去,眉头轻轻皱起:“又看那家新铺子?我昨天去邮电局寄山货,听见俩汉子蹲在门口抽烟,说要凑钱盘下西街的空铺面,还问邮电局的人‘宋家超市的包装在哪印的’。”
林薇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没驱散心底的慌:“不是怕模仿,是怕咱们慢了。”她低头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茶水晃出细小的涟漪,“你忘了上个月县工商局的人来?说现在全县登记的个体工商户比去年多了一倍,再不想办法,城西、开发区的顾客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楚瑶的指尖在杯沿划了圈,眼里的光暗了暗:“我想起现代商业,好多店就是盲目扩张,管理没跟上,进货渠道又乱,最后资金链断了,连老本都赔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咱们要是开分店,得投两万三——这钱够普通工人挣三年,万一砸了……”
这话像块小石子,砸在林薇心里。她想起前几天去城西新村调研的场景:一群大妈拎着空菜篮往公交站跑,其中一个张婶拽着她说“姑娘,你们超市要是在这开个分店就好了,我每次去买袋米,扛着走两站路,肩膀都磨红了”;开发区更甚,上千号工人围着个临时小摊抢肥皂,摊主手里的货早空了,还在喊“明天再来,今天的卖完了”。可县里刚贴的《关于支持个体工商户扩大经营的通知》还贴在供销社墙上,红漆刷的“大胆闯,大胆试”格外醒目——政策是机遇,可两万三的投入,是宋家攥在手心里的家底。
家庭会议定在晚饭后,院子里的老槐树叶落了一地,宋老实蹲在门口扫落叶,扫帚划过地面“沙沙”响。石桌上摆着周晓云炒的南瓜子、一壶晾温的菊花茶,她还贴心地点了根艾草绳,淡青色的烟圈飘在半空,把蚊子赶得远远的。可没人有心思吃瓜子。
“开分店?”宋卫东第一个跳起来,手里的南瓜子撒了一地,他慌忙蹲下去捡,指尖却在发抖,“不行!万一赔了怎么办?咱们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攒下点钱,我跑运输天天起早贪黑,就是想安稳点!”他抬起头,眼里满是焦虑,“上次去邻县送货,看见有家超市倒闭了,货堆在门口没人要,老板蹲在地上哭,多惨啊!”
宋卫国轻轻按住弟弟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泛了白,却还是沉声道:“你先听薇薇把话说完。”他转向林薇,目光里带着询问,“两万三,具体要花在哪些地方?能不能省点?”
林薇展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指尖划过纸面:“城西新村门口的铺面,月租八十,押三付一要三百二;装修要刷墙、打货架,得五百;第一次进货,山货、日用品、粮油,最少要一万五;还要雇两个店员,每月工资各五十,先付三个月……加起来就是两万三。”
“两万三!”李红梅正在给小草剥瓜子,手一抖,瓜子仁掉在地上。小草赶紧爬过去捡,小手里攥着瓜子仁,奶声奶气地说:“妈妈,粒粒皆辛苦,不能掉。”
这话让紧绷的气氛松了些,宋建国先笑了,搓着手说:“两万三是不少,但咱们现在四个摊位——超市、菜市场菜摊、小吃摊、村里的杂货部,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就能挣五千,两个月就能凑够。”他转头问周晓云,“晓云,账上现在能动的钱有多少?”
周晓云早把账本摊在了石桌上,指尖点着红笔标红的数字:“这个月结余一万八,下个月菜摊和小吃摊要进秋菜、卖糖炒栗子,预计能多挣七千,到时候账上能有两万五。如果分店筹备要两个月,资金周转够的。”
宋卫东捡瓜子的手停了,他挠了挠头,语气软了些:“运输不是问题。咱们现在有卡车有拖拉机,志刚哥、大哥、我,还有有亮哥轮班,每天跑两趟城西,也跑得过来。”
可赵金凤手里的针线还在动,银针在灯下拉出细影,她抬头时,眼里满是顾虑:“你们年轻人大胆闯是好,可别忘了肖依然她家还在暗处盯着。上次咱们超市卖包装山货,肖家就撺掇人举报说咱们‘投机倒把’,工商局的人来了三次,查了半个月才给咱们清白。现在再扩张,他们要是再使坏怎么办?”
一向沉默的宋老实终于放下了扫帚,他摸出烟袋锅,在石桌上磕了磕,火星落在落叶上,瞬间灭了:“我年轻时饿过肚子,知道钱来得不容易。现在咱们是万元户,已经够让人眼红了。一步一步来,走得稳当,比什么都强。”烟袋锅的铜嘴泛着旧光,他的话像块石头,压得所有人都没了声。
林薇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摞用橡皮筋捆着的留言本——这是她攒了半年的顾客留言,纸页都被翻得卷了边。她翻开最上面一本,念道:“张婶,城西新村,10月5日:‘我家小子在开发区上班,每次来买洗衣粉都要扛五斤,说工友托他代购,要是你们在城西开分店就好了’;李大哥,开发区工人,10月12日:‘每次休息都要坐半小时公交来买山货,要是门口有店,就不用跑这么远了’。”
楚瑶立刻把一张手绘的地图铺在石桌上,红蓝笔标的记号像星星:“你们看,城西新村门口的铺面,旁边就是公交站,每天有三趟车到开发区;铺面后面是菜地,咱们能直接收村民的菜,省了中间的运费。开发区明年要扩招到五千工人,现在连个正经的日用品店都没有,咱们要是不去,下个月肯定有别人去。”
周晓云这时轻轻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颗定心丸:“我算过了,如果分店能成,每月最少能多挣三千,明年这时候,咱们的营业额能翻一番还多——到时候能雇专门的会计,能给大家涨工资,还能帮村里更多人卖山货。”
小草趴在石桌旁,似懂非懂地听着,突然扯着林薇的衣角问:“二婶,开了新店,是不是就能买更多水果糖了?我想分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吃。”
童言无忌的话让所有人都笑了。李红梅搂着女儿,柔声说:“不光能买糖,还能让更多小朋友像小草一样,天天有糖吃,有新衣服穿。”
一直没说话的宋卫民突然开口了——他是宋家最稳重的人,平时很少参与生意上的事,此刻却坐直了身子:“我觉得可以试试。现在政策鼓励咱们个体户发展,昨天我去公社办事,书记说银行对个体户的贷款额度提了,要是资金不够,还能申请低息贷款。就算万一不顺利,咱们还能把分店盘出去,守住老店,也不会亏太多。”
他的话像道裂缝,让紧绷的气氛松了。宋卫国最后拍板,手指在地图上的“城西铺面”处点了点:“这样,晓云先做个详细的预算,把装修、进货的每一笔钱都算清楚;薇薇和楚瑶明天再去城西看看铺面,跟房东谈谈租金;我和卫民去开发区问问,能不能在门口搭个临时代收点。要是条件合适,咱们就试!”
转折点来得比所有人想的都快。第二天上午,县工商联的王主任突然来了——这个一向穿中山装、表情严肃的中年干部,进门就笑着握宋老实的手:“老宋,你们家那两个丫头可真行!我看了县电视台的采访,省里的领导都夸你们是‘先富带后富’的好典型!”
他坐在店里的长凳上,喝了口赵金凤沏的茶,又说:“听说你们想扩张开分店?正好,省里在评选‘个体经营示范户’,获奖者能拿到三万块的低息贷款,还能优先获得县里的货源支持。你们要是申报,我来帮你们递材料!”
这话像道暖阳,把所有人心里的顾虑都晒化了。
当晚,院子里的艾草绳又点上了,这次石桌上摆的不是瓜子,是运输路线图、预算表、铺面平面图。宋卫国用铅笔在路线图上画圈:“每天早上六点,卡车从砖厂拉货,先送超市,再送城西分店;中午十二点,拖拉机去村里收山货,直接拉到分店。”宋卫东凑在旁边,抢着说:“我去跟面粉厂谈,让他们给分店送面粉,比咱们自己拉便宜!”周晓云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嘴里报着数字:“装修能省五十,找村里的木匠打货架,比外面便宜;第一次进货少进点粮油,先卖山货和日用品,能省两千。”小草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旁边写着“宋家新店”,虽然字都写反了,却让满院子的人都笑了。
林薇和楚瑶站在一旁,相视一笑。晚风裹着桂花香吹过来,拂过她们的发梢——她们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宋家还只是个土坯房,一家人连睡的地方都得挤在一起,想起第一次搞包装山货,赵金凤怕没人买,整夜没睡;想起现在,一家人围着一张地图,讨论着开分店的细节。
楚瑶轻轻碰了碰林薇的胳膊,小声说:“以后还要培养管理人才,要统一两个店的货品质,要跟更多农户签代收协议……”
“一步一步来。”林薇笑着打断她,目光落在石桌上的路线图上,眼里满是亮闪闪的光,“咱们走的不是一家店的扩张路,是跟着这个时代,让更多人敢闯、敢试的路。”
夜空中的星星亮起来,落在路线图上,像撒了把碎钻。秋风卷着落叶,这次没再让人心慌,反而像在为他们鼓掌。宋家超市的灯光亮到很晚,算盘声、笑声、讨论声混在一起,裹着桂花香,飘向城西新村,飘向开发区,飘向1987年那个充满希望的深秋。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生意扩张,是两个穿越而来的灵魂,用现代的智慧接住了时代的机遇;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家庭,在改革的浪潮里,敢闯敢拼、抱团向前的缩影。而这条“更上层楼”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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