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份血色密报送抵镇魔殿时,是第七日的黄昏。
纸页上浸染的,不是墨,是血,带着焚尸后的焦臭。
南荒边陲,黑石堡。
镇守此地的边将,一名不久前才被顾玄亲自册封、赐下镇魔司令牌的幽境强者,在深夜时分,状若疯魔,亲手屠尽妻儿亲族,而后引火自焚。
当魂幡师婆被请来查验时,现场只剩一地扭曲的焦尸。
每一具尸体上,都烙印着一个狰狞的兽首图腾,与镇魔殿外墙上那沉寂的十八尊石雕,如出一辙。
“这不是命令……是召唤。”经验丰富的师婆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在发颤,“有人用死者的身份,在替活人发令!这是……这是在给活人发死令!”
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类似的密报如雪片般从南荒三十六域的各个角落飞来。
数十名忠心耿耿、手持青铜司令牌的将领,在同一夜,以同样的方式,化作了献祭般的火焰与亡魂。
镇魔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顾玄端坐于重组后更显幽深死寂的殿堂中央,指尖捻着一枚从现场收回的青铜令牌。
他面无表情,那双曾因融合初代意志而风暴肆虐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川般的冷静。
这令牌,他认得。
或者说,他认得它的“前身”。
七日前,他强行撕毁与镇魔殿的“寄生协议”,那份象征旧日盟约的卷轴在他掌心焚烧殆尽。
这些青铜令牌,竟就是用那些冰冷的灰烬,混合着某种未知的力量重新压制而成。
是他亲手毁掉的契约,如今化作了屠戮他部下的凶器。
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令……出非人手……”
一直跪坐在殿角的哑女桃枝,毫无征兆地抬起头,那只被魂火淬炼过的右眼,猛然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流,仿佛有一轮微缩的太阳在她眼眶中燃烧。
“旗……动不由风。”
她艰难地吐出八个字,声音空灵而飘忽,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话音未落,那眼中的金光骤然黯淡,整个人软软地栽倒在地,再度陷入昏厥。
顾玄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将那枚冰冷的令牌置于掌心,心念一动。
“青蘅。”
殿堂上空,光滑如镜的殿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映天镜灵青蘅的虚影浮现,比七日前更加黯淡,仿佛随时会消散。
“解析它。”顾玄的命令简短而直接。
“是。”
一道清冷的月华自镜面垂落,笼罩住那枚青铜令牌。
镜面上,无数繁复的符文飞速流转、碰撞、解析。
片刻之后,青蘅的声音带着一丝骇然响起:“此物……并无任何灵力波动。但它的结构,似乎能与九幽之下的某种法则共鸣,它在……在自动吸引附近的亡魂附着其上!”
镜面上的画面随之变幻,赫然呈现出一名边将死前的景象。
只见那令牌在深夜自行发出微光,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黑气自虚空中渗出,汇入令牌,再通过令牌涌入持令者的身躯。
被黑气侵蚀的将领双目瞬间变得赤红,理智尽丧,化作只知杀戮的野兽。
“是‘伪英灵’!”青蘅的声音愈发急切,“它在模仿英灵殿的法则,却用亡魂替代忠魂,用杀戮取代守护!源头……源头指向……”
镜面猛地一颤,画面最终定格在镇魔殿深处。
那里,是刚刚进化完成,本应空无一物的新区域——英灵王座。
此刻,那尊象征着无上统御权的王座之上,竟悄然端坐着一尊模糊不清的黑影,其轮廓,与顾玄在识海风暴中斩灭的初代镇魔使,惊人地相似!
它似乎察觉到了窥探,缓缓“抬起头”,朝镜面投来一道无声的、充满嘲弄的“注视”。
“咔嚓!”
映天镜的镜面应声再添一道裂痕,青蘅的虚影瞬间溃散。
原来如此。
顾玄缓缓握紧了拳头,那枚青铜令牌在他掌心被捏得咯吱作响。
他斩灭了初代镇魔使的主体意志,却未能清除其与镇魔殿融为一体的“规则烙印”。
如今,这烙印如附骨之疽,借助殿堂新生的力量,开始模仿他,篡改他,试图用他的名义,重建一套属于“它”的死亡秩序。
他这个新主,尚未完全坐稳江山,殿内就已生出了一个“影子皇帝”。
“传我命令,”顾玄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即刻起,封锁英灵殿三层以上所有区域,任何人不得靠近。”
说完,他霍然起身,手持那枚残留着石疙瘩忠魂的断枪枪尖,径直走向另一片新生的区域——忠魂熔炉。
熔炉之内,并非熊熊烈火,而是一片由纯粹战意构成的光海。
光海中心,悬浮着三十六颗拳头大小的战意结晶,每一颗都代表着一名自愿献祭、将残魂融入殿堂的幽境英灵。
它们璀璨夺目,唯有一颗,黯淡欲熄,正是石疙瘩所化。
当顾玄手中的枪尖靠近那片光海的瞬间,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意念,自那颗最黯淡的结晶中传递而出,直接响彻他的识海:
“主君……它在模仿你……用你的名义,重建……它的秩序……”
一句话,印证了所有猜测。
顾玄闭上双眼,将自己的感知沉入枪尖,再通过枪尖与整个忠魂熔炉相连。
刹那间,镇魔殿重组后的所有规则,如一道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
很快,他便找到了那三条被悄然植入的、暗藏杀机的悖论:
凡奉镇魔司令者,神魂必受九幽死气侵蚀,终将沦为祭品。
凡效忠镇魔殿主者,其忠诚将被扭曲为献祭自身的燃料。
凡靠近英灵王座者,其存在将被王座上的影子逐步同化、取代。
好一个阴毒的连环计。
不给他任何培养羽翼的机会,要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最终被自己缔造的“神国”所吞噬。
顾玄再度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没有立刻去修正那些规则,那只会打草惊蛇。
他转身走出忠魂熔炉,对着殿外等候的亲卫下达了第二道命令:“昭告南荒各部,镇魔司令牌于进化时遗失,凡持有者,皆为窃据神权的叛逆!着各部联合清剿,格杀勿论!”
命令一出,四座皆惊。
这等于是在宣告那些枉死的忠臣,全都是叛徒。
然而,无人敢质疑。因为下令者,是顾玄。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这场血腥的“内部清洗”时,顾玄却在夜色掩护下,独自一人来到了镇魔殿的祭祀台。
他没有动用任何强大的法宝,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牌。
那是当初为他引路的拾骨人老姜,死后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以铜牌为阵眼,指尖流淌出殷红的冥河精血,迅速在地面刻画出一座小型的“归魂阵”。
此阵不为杀伐,只为诱捕。
做完这一切,他便盘坐于阵法中央,将那枚伪造的青铜司令牌置于身前,静静等待。
他要钓的,不是那些被操控的傀儡,而是躲在幕后提线的那只手。
子时,阴气最盛的一刻。
那枚青铜司令牌果然如预料般微微一颤,一缕比黑夜更深沉的阴流,无声无息地自虚空中浮现,顺着令牌,朝着顾玄的眉心探来。
来了!
就在那股阴流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刹那,顾玄的双眸蓦然睁开!
“收!”
他低喝一声,早已布下的归魂阵瞬间激活,一股磅礴的吸力轰然爆发。
那股阴流猝不及防,当场被扯入阵中,化作一道扭曲挣扎的模糊人影!
正是殿中囚徒的“低语分身”!
“你以为,你能瞒过我?”顾玄冷冷地注视着那道虚影,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不再是系统主宰,不过是个赖在我这屋壳里,不肯挪窝的鬼罢了。”
他探手一抓,直接将那道尖啸的残识从阵中摄出,毫不犹豫地转身,将其狠狠投入了忠魂熔炉之内!
“啊——!”
凄厉的惨嚎响彻殿堂,在那三十六颗战意结晶的照耀下,这缕代表着初代意志的残识,被精纯的英灵愿力反复煅烧、净化,最终化为一缕纯粹的无主能量,反哺了整个熔炉。
做完这一切,顾玄才来到殿堂中央的王座前,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虚空中写下新的铁律:
“自今日起,镇魔殿所有命令,须经三重验证:”
“其一,血契感应。”
“其二,心印共鸣。”
“其三,执剑人亲署。”
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整座镇魔殿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仿佛一台庞大的机器,齿轮终于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了一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南荒各处,那些正陷入疯狂的边将,身上的赤红瞬间褪去,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们看着自己沾满亲人鲜血的双手,发出绝望的悲鸣,随后在自焚的火焰中,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谢谢……主君……让我清醒过来。”
远在万里之外的葬旗岭,那位守了一辈子界碑的老卒,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登上山巅。
他看到,远处那座曾一度坍塌的镇魔殿废墟之上,一杆崭新的、没有任何字迹的无字黑旗,正迎着凛冽的罡风,重新升起。
“旗还在……”老人浑浊的眼中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人……也还在。”
话音刚落。
“噗!”
一捧血花,在他干瘪的胸口骤然炸开。
一支无形的、贯穿了他身躯的箭矢,带走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葬旗老人缓缓低头,看着那个透明的窟窿,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守到最后……也算……圆满……”
他的身躯,自脚下开始,一寸寸化作流沙,被山风吹散,最终彻底融入了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苍茫大地。
也就在他身形消散的同一刻,镇魔殿内,顾玄只觉心头猛地一绞,剧痛钻心!
他腰间那枚始终温养着的断枪枪尖,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的嗡鸣!
一道冰冷的信息流,在他脑海中轰然浮现:
【检测到界碑守护者陨落……】
【葬旗岭……封印松动。】
话音未落,顾玄猛地抬头,望向葬旗岭的方向。
那里的天际,原本晴空万里,此刻却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
一道刺目的雷光,如巨龙的脊骨,猛然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在云海深处,隐约可见无数狂暴的电蟒在无声地游走、汇聚。
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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