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平静地走进大堂,盘膝坐在了那堆早已熄灭的篝火灰烬旁。
驿站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与木料燃烧后的焦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但顾玄的眼底无波,心神早已沉入一片深邃的识海。
识海之中,一缕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黑气正被他强行拘禁、碾碎、解析。
这便是从那只为首的蜉蝣体内剥离出的残魂。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混乱而狂暴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飞速闪现。
那是一座笼罩在永恒黑雾中的巨大祭坛,祭坛由某种不知名的骸骨堆砌而成,表面刻满了扭曲的血色纹路。
祭坛上空,数以万计的人形轮廓被无形的丝线悬吊着,他们像是风干的腊肉,在黑风中微微摇晃,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画面一转,三只体型远超寻常的巨型蜉蝣,正围绕着一颗悬浮在祭坛中央的暗红色晶核疯狂旋转。
它们张开遍布吸盘的口器,贪婪地吞噬着从晶核中逸散出的能量,每吞噬一分,它们背后的甲壳就更添一分幽暗的光泽。
突然,所有纷乱的画面都定格在一行用古老象形文字铭刻的石壁上,那文字仿佛拥有生命,每一个笔画都在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顾玄虽不识此种文字,但通过残魂的本能认知,其含义却如烙印般直接刻入了他的脑海——
“北境九坛,饲魂以启门。”
顾玄猛然睁开双眼,瞳孔深处精光一闪而逝。
他终于明白了!
这些诡异的蜉蝣根本不是此界的本土产物,它们更像是从某个被称作“坛”的仪式节点中,被刻意散播出来的“孢子”!
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吞噬血食壮大自身,更深层的目的,是在这片土地上建立新的坐标,重新构建某种通往未知之地的“门”!
而自己,在无意中捣毁了这座驿站的巢穴,看似只是解决了一场危机,实则等于斩断了这条扩张链上的一环。
他阻止了“孢子”的成熟与扩散。
一念及此,顾玄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感到一股更沉重的压力。
一个巢穴就如此凶险,那所谓的“北境九坛”,又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两枚经过炼化的蜉蝣残核。
它们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如炭,触手冰凉,细细感知,能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种极其稳定、纯粹的阴寒频率。
这东西比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诡异之物都要精纯。
一个念头从黑水池留下的传承记忆中跳了出来:“高纯度诡源,经心血熔炼,可塑形为‘界外器引’,暂时撬动此界法则。”
界外器引?
顾玄目光一凝。
他不再犹豫,指尖并拢如剑,在胸口轻轻一点。
一滴殷红如宝石的心头血珠泌出,悬浮于指尖,散发着灼热的阳刚气息。
他将这滴心头血滴落在其中一枚残核之上。
“滋啦——”
仿佛滚油入水,残核表面立刻冒起一缕缕黑烟,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
顾玄面不改色,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将那开始融化的残核粉末混合着自身精血,迅速在身前的泥土地上勾勒起来。
他的动作极快,笔画看似简陋粗糙,却暗合某种玄奥的韵律。
当最后一笔落下,那道由黑红两色交织而成的符痕猛地亮起一道微光,随即如水入沙般,悄无声息地渗入脚下的大地,消失不见。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开来。
顾玄清晰地感觉到,方圆十丈之内,空气中那些游离的、令人不安的诡异活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住,瞬间沉寂了下去。
“原来如此,这不是驱邪符,而是‘锚点’……”顾玄低声自语。
这道符无法攻击,却能在这片诡异之地,强行制造出一片短暂的“安全区”。
就在他布下锚点的同时,夜幕彻底降临。
子时刚过,异变陡生!
驿站之外,四野八荒的黑雾像是收到了某种号令,从四面八方翻涌而至。
那雾气浓稠如墨,滚动间发出海潮拍岸般的巨响,狠狠撞击在驿站残破的院墙上,激起阵阵尘土。
雾气之中,无数模糊的影子穿梭不定,凄厉的婴儿啼哭声、老人绝望的哀叹声、男人痛苦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仿佛将地狱搬到了人间。
这是此地特有的区域性灾厄——“夜蚀”。
每当月亮被天狗完全吞噬的夜晚,天地间游离的诡气便会凝聚成形,化作狩猎的潮汐,吞噬沿途一切活物的气息。
寻常在此地过夜的旅人,早已躲入地窖或密室,焚烧特制的安魂香,紧闭五感,彻夜祷告,祈求不被发现。
然而,顾玄却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早已洞开的大门。
他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他来到门口,从怀中取出三枚刚刚用普通材料混合了些许蜉蝣粉末新制的符箓,手法利落地将其中一枚埋入门槛下的土里。
符箓入土的刹那,门外汹涌的黑雾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猛地向后退避了三尺。
紧接着,他身形一纵,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将第二枚符箓按在了屋脊的正中央。
随后,他又飘然后院,将最后一枚符箓投入了那口早已干涸的古井井沿。
三道符箓,三个方位,构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阵。
每一道符箓落下,都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冷水,让周围的黑雾剧烈翻滚,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顾玄的脸上并无满意之色。
他知道,这种程度的防御,只能阻挡最低级的游魂,根本扛不住“夜蚀”真正的主力。
他回到大堂中央,他割开自己的左手手掌,殷红的鲜血顿时涌出。
这一次,他没有吝啬,任由鲜血滴落,以掌为砚,以指为笔,在一张从蜉蝣宿主尸身上剥下的人皮状薄膜上,开始飞速勾画。
那图案远比之前的“锚点”复杂百倍,无数细密的回路交错纵横,隐隐模拟着他识海中那座镇魔殿吸收炼化诡异之力的轨迹。
这是一种大胆的逆向工程!
他要制作的,是一张能够主动“捕食”的“伪殿符基”!
当繁复的回路即将完成时,他将最后一枚、也是最精纯的那枚蜉蝣残核,重重按在了符基的中央,作为整个符箓的核心与“胃”。
嗡——!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整张人皮符箓竟自行从地上悬浮而起,散发出一股微弱却极具韧性的吸力,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向它微微凹陷。
顾玄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低语道:“不靠躲……我要让它,反过来吃鬼。”
深夜,嘶吼声愈发凄厉。
黑雾中,两具由纯粹怨念凝结而成的“雾尸”最先冲了出来。
它们形态臃肿,行动迟缓,但身上散发的怨毒气息却足以让常人瞬间疯癫。
它们摇摇晃晃地扑向驿站大门,却在靠近门槛三尺之地,被那道无形的力场“砰”的一声弹开,摔了个四脚朝天。
其中一只雾尸不甘心地咆哮着,试图攀爬墙壁,却在身体接触到屋顶范围的刹那,正好误触了屋脊上那枚符箓的力场。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响彻夜空。
那雾尸的半边身体竟被一股力量强行抽离,化作最原始的黑雾,瞬间被符箓吸收、湮灭。
它的体型骤然缩小了一半,惊恐地怪叫着退回了雾中。
剩下的雾尸似乎有了智慧,它们绕过正面,转向后院,企图从那口古井的位置突破。
然而,迎接它们的,正是那张悬浮在井口上方、散发着不祥吸力的人皮符!
就在三具雾尸一头撞入后院范围的瞬间,那张人皮符猛然爆开!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化作了一个拳头大小、漆黑深邃的微型漩涡。
一股恐怖的吸力骤然爆发,那三具雾尸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强行拉扯、扭曲、撕碎,化作三道浓郁的黑烟,尽数被那漩涡吞噬!
这个微型黑洞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在一阵剧烈的能量波动中轰然自焚,化为灰烬。
但它造成的震撼,却让整个驿站外的鬼哭狼嚎为之一静!
顾玄悄然立于屋脊之上,冷冷地望着潮水般缓缓退去的黑雾。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从空中飘落的、带着焦边的残皮——正是那张人皮符燃烧后的唯一遗留物。
就在他指尖触及的刹那,那残皮之上,竟凭空浮现出一行由阴气汇聚而成的模糊字迹:
“北坛将醒,速毁其眼。”
顾玄眉头紧锁,刚要将这片残皮收起,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袭来,仿佛一柄冰锥抵住了他的后心。
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却未立刻回头。
他缓缓转身,只见在身后不远处的屋檐阴影里,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手持一柄斑驳的桃木剑,头上的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正是那个一路尾随他至此的“游方道人”。
对方的目光穿透阴影,如鹰隼般锐利,落在他刚刚收起的残皮上,沙哑开口:“小友这般手段,神鬼辟易,当真非凡。不知……师承何处?”
顾玄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出现。
他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痕迹尽数敛去,对着道人随意地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不过是山野乡间捡来的老方子,驱邪扶正,治治风寒罢了。”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心中一悸,猛地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
只见那原本被浓厚乌云遮蔽的夜空,此刻竟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朋的漩涡。
黑色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心急速收缩、凝聚,仿佛一只蛰伏在苍穹背后的独眼巨兽……正从万古的沉睡中,缓缓睁开它的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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