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野在阿明的带领下，在四海货栈那间堆满杂物、散发着霉味和灰尘气息的小办公室里，见到了老板老王。
老王确实如陈其庸所说，是个面容愁苦、身形佝偻的中年人，不停地咳嗽，眼神里充满了去意已决的疲惫。他对林野这个突然出现的、看起来过于年轻的接手者有些疑虑，但在阿明出示了陈其庸的信物（一枚不起眼的玉佩）后，便不再多问，只是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货栈的不易，生意如何难做，赵凯那边的人如何时不时来找点麻烦等等。
林野耐着性子听着，不时问一些关键问题，比如固定的客户有哪些，每月租金多少，最大的开销是什么，存货还有多少。他问得细致，甚至拿出这两天刚学的本事，粗略翻了翻老王那本记得乱七八糟的账本。
老王见他问得在行（至少表面上是），态度又认真，不像是纯粹来胡闹的混混，心里的疑虑稍稍减轻了些。双方谈了一个下午，最终定下了一个价格。虽然对林野来说是笔巨款，但考虑到货栈的位置和基本的设施，确实如陈其庸所说，算是公道。
签下一式两份、按了手印的简陋契约，看着上面墨迹未干的“林野”两个字（这是他这些天苦练的成果之一），林野感觉手心都在出汗。从这一刻起，这个破旧、狭小，在码头区毫不起眼的“四海货栈”，在法律意义上，归他了。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兄弟簇拥，只有满屋的灰尘和一份沉甸甸的债务。但林野站在货栈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那歪斜的招牌，胸腔里却充盈着一种奇异的踏实感。这是他的起点。
盘下货栈的消息，林野让强子悄悄放了出去，只通知了那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老兄弟。很快，五六个人陆续摸了过来。看到活生生的林野，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激动和唏嘘。当得知林野盘下了货栈，要带大家正经营生时，众人反应不一。有的摩拳擦掌，觉得终于有了指望；有的则将信将疑，担心这小小的货栈能否在赵凯的阴影下生存。
林野把所有人聚在货栈里，没有豪言壮语，只是把现状摊开来说。
“地方小，底子薄，外面有赵凯盯着，这些都是实话。”林野看着一张张熟悉又带着风霜的脸，声音平稳，“以前咱们靠力气，靠狠劲，结果怎么样，大家都清楚。现在，咱们换种活法。”
他指了指货栈：“这里，就是咱们的新起点。活儿，可能比以前更累，要卸货、装货、看仓库、联系客户，样样都得干。钱，一开始可能也不多，但我林野在这里保证，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会摆在明面上，该给大家的，绝不少一分！账目，公开！”
公开账目？这话让众人都愣了一下。他们习惯了被克扣，被盘剥，第一次听说东家要把账目公开。
“咱们现在人少，心要齐。”林野继续说道，“规矩就一条：对内，不许欺瞒，不许内耗；对外，不怕事，但也绝不主动惹事。咱们是来做生意，不是来打架的，但要是有人觉得咱们好欺负，蹬鼻子上脸，那咱们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这番话说得实实在在，没有画大饼，却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尤其是“账目公开”和“不怕事也不惹事”的原则，让这些在底层挣扎久了的老江湖们，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叫做“公道”的东西。
强子第一个站出来：“野哥，我跟你干！有力气出力气，有脑子……呃，尽量动脑子！”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表态。人心，在这一刻，算是初步拢住了。
接下来的日子，四海货栈像个重新上紧发条的破旧机器，开始缓慢而艰难地运转起来。林野身先士卒，带着兄弟们清理仓库、修补门窗、联系老王留下的老客户，态度诚恳，价格也压得低。他们提供的劳力确实比别处便宜些，也更卖力气，倒是真拉回来几单不大的生意。
林野白天在货栈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到听松阁，还要继续跟陈其庸学习，汇报货栈的情况，请教遇到的问题。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也黑了，但眼神里的光芒却越来越盛。
陈其庸对他这段日子的表现，基本是放任加指点，只在关键处提点一二。比如，如何制定简单的规章，如何分配收入才能既公平又有激励，甚至如何与前来“巡查”的巡警和税吏打交道，塞多少“茶水钱”既能应付过去又不显得软弱可欺。
这些琐碎而现实的事情，让林野飞速地成长着。他不再是那个只凭血气之勇的街头斗士，开始真正学习如何成为一个“领头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四海货栈好不容易接到一单稍微大点的活儿，给一家新开的杂货铺送一批粮油。林野亲自带着强子等人押车。货物刚送到杂货铺门口，还没开始卸货，街角就转出来七八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嘴里叼着烟，手里拎着木棍，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为首的一个黄毛，斜着眼睛打量着林野和他身后的板车，用木棍敲了敲车辕，皮笑肉不笑地说：“哟，新来的？懂不懂这南城片的规矩？在这条街上干活，得先交‘地头费’！”
强子等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卸货工具，看向林野。
林野看着那黄毛，又扫了一眼他身后那几个明显是来挑事的混混，心里明白，这是试探来了。可能是赵凯的授意，也可能是本地其他看到新面孔想来敲一笔的地头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直接动手的冲动，上前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什么规矩？谁定的规矩？有字据吗？”
那黄毛显然没料到林野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妈的，老子的话就是规矩！少废话，拿钱！不然今天你这货别想卸！”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野盯着那黄毛，眼神慢慢冷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去。四海货栈能不能立住，就看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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