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野和阿城就离开了那个充满危机的桥洞,向着阿城所说的西边棚户区走去。
越往西走,城市的景象就越发破败。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拥挤的砖瓦房和歪歪扭扭的木板棚取代。街道狭窄而泥泞,两旁堆满了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臭味,混合着污水、食物腐败和劣质煤烟的味道。
这里就是城市的褶皱,光鲜亮丽背后的阴影。人们穿着邋遢,面色麻木或警惕,眼神里缺少了市中心那些人的匆忙,多了几分为生存挣扎的戾气和疲惫。
阿城显然对这里比较熟悉,他带着林野七拐八绕,避开了一些看起来就不太对劲的死胡同,最终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边空地。这里有一个小型的货运码头,停着几艘驳船,岸边堆积着如山的麻袋和木箱。
already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大多是一些精壮的男人,也有少数看起来年纪不大或者瘦弱的,他们都眼巴巴地望着河面,等待着什么。
“这是‘野码头’,”阿城低声对林野解释,“没啥正规手续,来的也都是些小货船。卸货、装车,按件算钱,现结。就是活儿累,而且……”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一艘冒着黑烟的小货轮“突突”地靠了岸。
瞬间,原本或坐或站的人群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呼啦一下全涌到了岸边,挤挤攘攘,伸着脖子,像一群等待投喂的鸭子。
一个穿着胶皮围裙、戴着遮阳帽的工头模样的男人跳上岸,手里拿着个破本子,扫了一眼混乱的人群,不耐烦地喊道:“老规矩!卸这船水泥!一袋五分钱!有力气的上前!”
人群更加骚动了,纷纷往前挤,大声嚷嚷着展示自己的力气。
“我!老板选我!”
“我能一次扛三袋!”
“我便宜,四分钱一袋就行!”
工头皱着眉,像挑牲口一样,用手指点着:“你,你,还有那边那个黑小子……嗯,你也过来试试。”他的手指,意外地点向了人群边缘的林野。
林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赶紧挤了过去。阿城也趁机跟在后面。
工头看了看林野不算高大但很结实的身板,又瞥了一眼他旁边一脸赔笑的阿城,挥挥手:“行了,就你们十几个,赶紧的!中午之前卸完!”
活儿,就这样找到了。简单,粗暴,完全靠力气说话。
林野跟着其他人爬上晃晃悠悠的跳板,走进船舱。浓烈的水泥粉尘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一百斤一袋的水泥,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脚下的跳板因为潮湿和负重,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
一趟,两趟,三趟……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唯一一件还算完整的汗衫,和着水泥灰,在身上糊了一层黏腻的“盔甲”。肩膀昨天被王大海手下打伤的地方,此刻被粗糙的水泥袋摩擦着,钻心地疼。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加快脚步。
他不能慢,慢了就挣得少。他需要钱,需要食物,需要在这片吃人的地方活下去。
阿城显然不如他体力好,扛了两趟就气喘吁吁,速度慢了下来,但他也在拼命坚持。
工头就站在岸边阴凉处,拿着本子计数,眼神锐利,谁偷懒耍滑,立刻就能发现并呵斥。
周围的工友大多沉默,只顾埋头干活,偶尔有相熟的会低声交流两句。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而脆弱,都是为了口吃的临时凑在一起。
中午时分,太阳升到头顶,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船上的水泥卸了不到一半。工头让人抬来一桶浑浊的凉水和一筐硬邦邦的馒头。
“休息半小时!吃东西!”
众人如同得到特赦,纷纷放下肩上的重负,冲到水桶边,用手捧着水就往头上、脸上浇,然后抓起馒头,狼吞虎咽。
林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用凉水冲了冲头,冰凉的刺激让他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他拿起一个馒头,靠着麻袋堆坐下,慢慢地啃着。馒头依旧硬,但饿极了,什么都好吃。
阿城凑过来,递给他半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咸菜疙瘩:“就着吃,有点味儿。”
林野接过来,道了声谢。咸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竟然让他觉得这顿简陋的午餐有了些滋味。
“下午加把劲,”阿城压低声音,“我看那工头对你挺满意,说不定以后能常来。”
林野点了点头。他看着码头上忙碌的人群,看着浑浊的河水,看着对岸隐约可见的高楼大厦。这里和工地没什么不同,都是用血汗换生存。但这里似乎更“自由”一些,虽然更混乱,更危险,但至少没有人能随意克扣他的工钱,用钢棍砸他的胳膊。
只要有力气,就能挣到一口饭吃。
然而,他脑海中又浮现出狗哥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和他离开时那句阴狠的话。
“每天挣的钱,交三成上来。”
他用力咬了一口馒头,仿佛在咀嚼着这残酷的现实。
这用命换来的血汗钱,还没焐热,就要先分出去三分之一。
这棚户区的第一课,就是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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