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雷队长、韩指导员和那位敌工部老陈同志凝重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潜入省城，直面日军驻屯军司令部和神秘的“门徒会”？这任务的凶险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山地游击战。
“省城不比山里，”老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特有的谨慎，“敌人戒备森严，特务遍地，盘查严密。我们的人会尽力为你提供身份掩护和必要支持，但一旦暴露，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我，“你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身份，以及，彻底改变你的……‘气息’。”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身上属于战士的硝烟味，以及可能被某些存在感知到的能量波动，在省城那种环境里，就如同黑夜里的明灯。
“我该怎么做？”我直接问道。
“身份方面，我们已经安排好了。”韩指导员接过话，“你会顶替一个在战乱中病故的女学生‘林秀宁’的身份，她家在省城有远亲，社会关系相对简单。你需要记住所有关于‘林秀宁’的细节，她的习惯、口音、经历。至于改变气息……”他看向老根叔。
老根叔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些灰黑色的、带着土腥味的药膏。“这是以前走江湖时用的土方子，能暂时压住练武人的气血和‘火气’，让人看起来病恹恹的。对你这种情况……不知道管不管用，但可以试试。”
我接过药膏，一股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我没有犹豫，当场就用手指抠了一块，混合着唾沫，吞了下去。药膏入口苦涩，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滑入喉咙后，仿佛一股阴冷的泥流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我明显感觉到体内那微弱的力量流转变得滞涩、缓慢，连带着精神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模糊了不少。
“有效果。”我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对老陈点了点头。
老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恢复平静：“很好。三天后，会有人来接你。这段时间，你需要彻底熟悉‘林秀宁’的一切，并且……”他顿了顿，“尽量恢复你的体力，省城的环境，对身体的考验不亚于战场。”
接下来的三天，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刚穿越时的状态，拼命学习、记忆。我反复背诵着“林秀宁”的生平、家庭关系、在省城女子中学就读的经历、甚至她喜欢的食物和害怕的东西。同时，我也没有停止对自身力量的摸索。吞服了老根叔的药膏后，力量虽然被压抑，但那种枯竭感似乎也因此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如同被强制休眠的种子，在冰冷的土层下默默积累。我尝试着在这种被压抑的状态下，更加精细地去感受那潜藏在新生力量深处的、属于“焚世焰”的毁灭因子，以及它与“生命之树”碎片之间那微妙而危险的联系。
小石头还在医院，情况稳定了下来，但距离康复还早。我去看过他一次，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到我，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姐……你要……去执行任务？”他声音微弱地问。
我点点头，替他掖了掖被角：“嗯，出去一趟。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看你练枪。”
他用力眨了眨眼，算是回应，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第三天傍晚，一个穿着普通商贩衣服、面容精悍的年轻人来到了驻地，他是敌工部的交通员，代号“掌柜”。没有多余的话，我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碎花棉袄，头发也按照“林秀宁”的样子梳理好，将那块依旧沉寂的碎片贴身藏好，告别了雷队长、韩指导员和老根叔，跟着“掌柜”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
我们走的都是最偏僻、最难行的小路，昼伏夜出，躲避着一切可能的盘查点。老根叔的药膏效果还在，让我看起来确实像个营养不良、带着病容的女学生，连走路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掌柜”经验丰富，话不多，但行动利落，总能找到最安全的路线。
几天后，我们终于抵达了省城外围。远远望去，高大的城墙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森严，城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和伪军，对进出的人群进行着严格的盘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根据地截然不同的、压抑而惶恐的气息。
“记住，你现在是‘林秀宁’，投奔西城‘济生堂’药铺的远房表叔王掌柜。”“掌柜”最后叮嘱我，递给我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一点点零钱，“进去后，会有人和你联系。一切小心，万一……万一出事，咬死身份，什么都别承认。”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紫鸢焰”的一切深深掩埋，低着头，混在排队进城的人流中，向着那如同巨兽嘴巴般的城门走去。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城门口日本兵凶恶的眼神、伪军谄媚又苛刻的盘问声、周围百姓麻木或惶恐的表情……这一切都提醒着我，这里是与山林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形态的战场。
轮到我了。一个伪军上下打量着我，粗声粗气地问：“叫什么名字？哪儿来的？进城干什么？”
我垂下眼睑，用带着一点点怯生生口音的、练习了无数次的声音回答：“林秀宁，从柳树屯来的，投奔西城‘济生堂’的表叔。”
另一个日本兵走过来，用生硬的中文重复了一遍问题，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刮过。我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刻意让身体微微发抖，显示出害怕的样子。
许是我这副病弱的学生模样确实没什么威胁，他们翻看了一下我那个空荡荡的包袱，又盘问了几句关于“表叔”的细节，我都按照背熟的内容一一回答。最终，日本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别挡路！”
我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走进了省城。
高大的城墙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城内的景象更加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街道还算整齐，但行人大多面色惶惶，步履匆匆。偶尔有日军的摩托车或卡车呼啸而过，卷起尘土，引来一片压抑的侧目。店铺大多开着，但生意萧条，招牌上时而能看到刺眼的日文标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统治氛围，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我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位于西城一条相对安静街道上的“济生堂”药铺。药铺门面不大，古色古香，门口挂着幌子，里面飘出淡淡的草药味。
我定了定神，走了进去。柜台后，一个戴着老花镜、穿着长衫的清瘦老者正在拨弄算盘。
“请问……是王掌柜吗？”我怯生生地开口。
老者抬起头，透过镜片打量了我一番，眼神平静无波：“你是？”
“我是林秀宁，从柳树屯来的……我娘让我来投奔您。”我按照预定暗号说道。
老者（王掌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放下算盘，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远房亲戚的客套笑容：“哦，是秀宁啊，路上辛苦了吧？快，快到后面歇歇。”
他引着我穿过柜台，走进后堂。后堂比前面更加安静，摆放着一些药材和制药的工具。关上房门，王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变得严肃而警惕。他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才压低声音对我说：“‘家里’都交代了。你暂时住在这里，身份是帮我整理药材的远房侄女。尽量不要出门，尤其不要招惹任何是非。最近城里……不太平。”
他给我安排了一个狭窄但干净的小房间。安顿下来后，我坐在硬板床上，感受着体内依旧被药力压抑的力量，和怀中那片冰冷沉寂的碎片。省城的压抑感无处不在，比山林间的枪林弹雨更让人感到沉重。
我知道，潜伏已经开始了。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敌巢之下，暗流正在涌动。我必须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这里，等待时机，找出敌人那可能带来巨大灾难的秘密。
窗外，传来日军巡逻队整齐而沉重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我的战斗，以另一种形式，在这片没有硝烟，却同样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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