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那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耳膜上。
烧！
往死里烧！
副作用？他背我回去？
我看着下面那片空地。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鬼子兵粗暴地踹着一个乡亲的后背，那人踉跄着跌进坑里，发出沉闷的呜咽。李参谋被反绑着，昂着头，脸上全是淤血，却死死瞪着拿铁锹的鬼子，嘴里塞着布，发出嗬嗬的怒声。老葛叔也在，被人按着肩膀，身子佝偻着，像是老了十岁。
那挺歪把子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所有坑的方向。
没有时间犹豫了。
再犹豫，土就埋到脖子了。
右手掌心那沉寂了太久的符文，像是嗅到了下面浓郁的血腥气和绝望，猛地灼烫起来！不再是微弱的悸动，而是一种狂暴的、饥渴的苏醒！暗红近黑的色泽瞬间浮现，在我苍白的手掌上扭曲跳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腥甜气息！
它饿！它等这一刻太久了！
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砰地一声断了。
只剩下一个念头，被怒火和绝望烧得通红——
烧！烧光这些畜生！
意念以前所未有的决绝和疯狂催动着那股力量！不再压制，不再恐惧，主动迎合着那暴戾的渴望！
——出来！
嗡！！！！
不是火焰窜出，而是……我整个人都被一道骤然爆开的、暗红近黑的恐怖火柱吞没！
那火柱冲天而起，却诡异得没有一丝温度，反而散发着能冻结灵魂的阴冷！火焰不再是跳跃的形态，而是扭曲成无数张痛苦嘶嚎的人脸、挣扎的手臂、破碎的躯体！仿佛将世间所有的怨毒和痛苦都浓缩在了其中！
业火！真正的业火！
“呃啊啊啊——！”我听到自己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灵魂都在战栗！视野瞬间变成一片血红！
下面空地上的鬼子被这突如其来、骇人无比的景象惊呆了！看着那道冲天而起的、由无数怨魂组成的暗红火柱，一个个脸色煞白，如同见了地狱降临！
“なに？！（什么？！）”
“きもち悪い！（恶心！）”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但业火的目标不是他们！
那扭曲的、咆哮的暗红火柱，如同拥有生命的复仇巨蟒，在空中猛地一扭！分成数股！一股精准地扑向那挺歪把子机枪！另外几股，则如同来自地狱的索命绳索，缠向那几个拿着铁锹、站在坑边的鬼子兵！
没有惨叫。
甚至没有燃烧的过程。
被暗红火焰触碰到的鬼子，无论是机枪手还是填土的兵，都在一瞬间……僵住！然后像是风化了千年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坍塌、分解、湮灭！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只有原地留下一小片焦黑的、冒着丝丝黑烟的痕迹！
武器、衣物、血肉……一切存在过的证明，都被那火焰彻底抹除！
整个空地，瞬间死寂！
剩下的鬼子惊恐万状地看着同伴凭空消失，看着那妖异恐怖的暗红火焰在空中扭动，发出无声的咆哮，他们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鬼だ！！（鬼啊！！）”
“逃げろ——！（快跑——！）”
他们丢下枪，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着四散奔逃，甚至互相推搡踩踏，只想离这恐怖的火越远越好！
束缚被解开，塞嘴的破布被扯掉，坑里的人挣扎着爬出来，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些逃窜的鬼子，又看向那道渐渐缩回的暗红火柱，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火柱如同退潮般缩回我的体内。
世界重新恢复正常视觉。
但我却感觉不到任何轻松。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空虚和剧痛海啸般袭来！像是整个灵魂都被刚才那一下抽干了！脑袋里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拌！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尖锐的耳鸣几乎刺穿鼓膜！喉咙一甜，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向前扑倒，意识迅速涣散。
“鸢焰！”紫英的惊呼声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感觉到有人猛地扶住我，动作慌乱。
“……走……快走……”我听到自己破碎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一点点艰难地上浮。
痛。无处不在的痛。脑袋像要裂开，每一次呼吸都扯着五脏六腑疼。喉咙干得冒烟，浑身冷得打颤。
我费力地睁开眼。光线昏暗，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在一个低矮的山洞里，外面天光熹微，大概是第二天清晨了。
我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盖着件破旧的军大衣。紫英靠坐在对面的石壁上，闭着眼，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看上去疲惫不堪。他的一条胳膊用树枝和布条固定着，姿势别扭。
疤脸和大山不在洞里，可能在洞口警戒。
我轻微的动作惊动了他。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还带着血丝和未褪尽的警惕，看到我醒了，明显松了口气，但眉头立刻又拧紧。
“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挪过来，用没受伤的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指尖冰凉。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虚弱地摇摇头。
他收回手，从旁边拿过一个破水囊，小心地扶起我一点，慢慢喂我喝了几口水。冷水划过喉咙，像刀子割，但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李参谋……老葛叔……他们……”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都没事。伤得不轻，但命保住了。”紫英语气沉郁，“乡亲们也救下来了。暂时安置在另一个地方。”
我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又倒回草堆里。还好……人救下来了……
但代价……
我看着洞顶粗糙的岩石，感受着身体里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被彻底掏空后又胡乱填塞起来的剧痛和虚弱。上次只是拽倒一个鬼子军官就差点要了半条命，这次……直接烧没了七八个……
这业火……根本不是我能掌控的力量。每一次使用，都是在透支生命，都是在靠近某个可怕的深渊。
紫英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过了很久，他才低声开口，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问我：
“那火……到底是什么？”
我闭上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很饿，很暴戾，它以痛苦和死亡为食。它救了我们，也差点吞了我。
洞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外面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疤脸弯着腰钻进来，看到我醒了，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很快又被凝重取代。
“队长，”他压低声音，“打听清楚了。昨天那伙鬼子跑回去后，吓破了胆，说是撞见‘红衣厉鬼’、‘索命妖火’了。上头好像不信，但又查不出原因，只能加强戒备。咱们这边……暂时安全。”
红衣厉鬼？索命妖火？
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也好，有点敬畏，总比疯狂报复强。
“李参谋那边怎么样？”紫英问。
“老李头伤得不轻，失血过多，一直昏沉。老葛叔还好，就是……赵老汉没了，栓柱也没了……他有点……扛不住。”疤脸声音低沉下去。
又是一阵沉默。
“粮食不多了。”疤脸补充道，语气艰难，“救下来的乡亲……加上咱们……嘴太多了……”
现实的问题，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刚经历了生死，又要面对饥饿。
紫英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沉重。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点可怜的家当，又看了一眼虚弱不堪的我。
“鸢焰，”他声音干涩，“你那个……‘兜里’……还能掏出点吃的吗？”
我试着集中精神，感知了一下那个属于我的空间。里面除了那具掷弹筒和一些弹药，确实还剩下一点之前靠山屯分到的、没来得及吃完的炒面疙瘩和两块肉干。
我点点头，艰难地抬起手。
意念微动。
一小堆炒面疙瘩和那两块干硬的肉干，凭空出现在草堆上。
疤脸眼睛瞬间亮了，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紫英看着那点食物，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反而更加凝重。他沉默地拿起那两块肉干，看了看，又放下。
“省着点吃。先紧着伤员和乡亲。”他哑声吩咐疤脸，“把面疙瘩碾碎，混上野菜，多熬点汤。”
疤脸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食物捧出去。
洞里又剩下我和紫英。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明。
“你这本事……是福是祸，真说不清。”他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能救命，也能招灾。以后……不到绝路，别再轻易用了。尤其是……那火。”
我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
力量从来不是免费的午餐。
尤其是……这种仿佛来自深渊的力量。
我蜷缩在草堆里，感受着身体里那难以言喻的虚弱和痛苦，看着洞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
路，
还得走下去。
只是每一步，
都得更小心，
更清醒。
因为代价，
一次比一次，
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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