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窑里死一样的静，只有紫英粗重滚烫的呼吸声刮着每个人的耳朵。那三个字——“我也去”——砸在地上，像溅起了看不见的火星。
所有目光瞬间钉在我身上。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强烈的不赞同。
“胡闹！”老葛叔第一个低吼出来，胡子都在抖，“你去？你去添乱吗？那是镇上！鬼子窝！不是山沟里打埋伏！”
“我能帮忙。”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没退缩。右手掌心那点冰冷的共颤还在持续，提醒着我即将面对的危险，也奇异地带走了一部分恐惧。“我知道药大概放哪儿。我能……让动静小点。”
我没说空间异能，也没提血火。但那晚运输队和猎犬的混乱，他们都还记得。
老葛叔死死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烧出两个洞。他看看炕上烧得人事不省的紫英，又看看我，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跟上！别掉队！一切听命令！不然老子立马把你捆回来！”
疤脸队员和另一个叫大山的汉子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开始准备。检查那把唯一像样的王八盒子，磨快匕首，把破烂的棉袄扎紧。
我们趁夜出发。雪还在下，没膝深，风像裹着冰碴子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喘出的白气瞬间就被风吹散。老葛叔打头，疤脸断后，把我夹在中间。
一路无话。只有脚踩进深雪的噗嗤声，和压抑的喘息。
镇子轮廓在黑夜里显现，像一头趴伏的巨兽，几点鬼火似的灯光在风雪中摇曳。围墙，哨卡，探照灯缓慢扫过。
老葛叔打了个手势，我们匍匐下来，借着沟壑和枯草的掩护，一点点靠近。血腥味和冻土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掌心那点共颤更清晰了，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
镇子东南角，那个伪军卫生所就在围墙根下，是个独立的院子，以前可能是个地主宅子。门口有个岗亭，缩着个揣袖子打盹的伪军，灯光昏暗。
“妈的，有岗。”疤脸压低声音，“硬闯肯定不行。”
老葛叔眯着眼打量：“得把他引开。或者摸掉。”
“我去。”大山哑声道，“我从后面绕，弄出点动静，引他过去看看。”
计划简单而冒险。老葛叔沉吟片刻，点了头。
大山像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滑进侧面的黑暗里。
等待的时间漫长到窒息。风雪声掩盖了很多细微的动静。
突然，卫生所院子后面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像是瓦罐被打碎的声音！
岗亭里那伪军一个激灵，醒了，骂骂咧咧地端着枪，缩着脖子朝后院走去。
“走！”老葛叔低喝一声，三人猛地从藏身处跃出，扑向卫生所虚掩的前门！
里面是个小小的门诊间，没人，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气味。药房在里面，门锁着。
“快！”老葛叔示意疤脸望风，自己掏出铁丝，对着那老式铜锁鼓捣起来，急得额头冒汗。
我的心跳得飞快，精神力高度集中，感知着门后的情况。几个架子，上面堆着些箱子瓶子……磺胺……好像在最里面的一个铁皮柜里……
“外面好像有脚步声！”疤脸突然压低声音急道！
老葛叔手一抖，铁丝差点掉了。
“来不及了！”我猛地伸出手，按在锁眼上！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精准度凝聚成极细的一束，猛地探入锁芯内部——不是收取，是破坏！模仿钥匙转动的力道！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
锁开了！
老葛叔猛地推开门！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了伪军吵吵嚷嚷返回岗亭的声音，似乎还在抱怨刚才的动静。
我们三个闪身钻进药房，反手轻轻带上门。
里面很黑。老葛叔摸出个火折子，晃亮。不大的房间，堆满了各种物资。我凭着刚才的感知，直扑最里面的铁皮柜。
柜子也锁着。
“找东西撬！”老葛叔急道。
“等等。”我再次伸出手，如法炮制。精神力消耗巨大，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但这次更熟练了些。
咔哒。
柜门弹开！
里面果然有几盒珍贵的磺胺粉，还有绷带，酒精，甚至还有几支吗啡！
老葛叔眼睛都亮了，飞快地将东西扫进带来的布袋里。
“够了！快走！”疤脸催促。
我们迅速退出门诊室，疤脸小心地拉开门缝往外看。
“不好！换岗的来了！两个！”他声音发紧。
岗亭那里，果然来了两个换岗的伪军，正和之前那个说着什么。
被堵在门口了！
老葛叔脸色瞬间惨白。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掌心那共颤变得尖锐起来。
怎么办？硬冲？死路一条！
我的目光扫过门诊室。旁边桌子上，放着半瓶没喝完的酒和一个粗瓷碗。还有一个取暖用的、烧得发红的炭盆。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窜上来！
“掩护我一下！”我压低声音对疤脸说，同时猛地扑到桌边，拿起那半瓶酒！
“你干啥？！”老葛叔惊疑道。
我没解释，精神力再次疯狂涌出！这一次，目标不是锁，而是那炭盆里几块烧得最红的炭块！
——收进来！
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铁锤砸中！鼻血瞬间涌出！
但同时，那几块红炭瞬间从炭盆里消失！
下一秒！
岗亭旁边堆着的、用于夜间照明的柴火堆里，猛地爆起一团耀眼的火光！并且迅速蔓延开来！火借风势，一下子烧得很旺！
“着火了！快救火！”岗亭那里的伪军顿时一阵大乱，叫喊着去扑打火堆！
“走！”老葛叔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反应极快，低吼一声，拉着我就往外冲！疤脸紧随其后！
我们趁着门口的混乱，一头扎进外面的黑暗里，拼命朝着镇外跑！
身后，叫骂声、救火的呼喊声、甚至还有几声枪响（不知道是不是走火）乱成一片！
我们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在雪地里狂奔，肺像要炸开一样疼！
一直跑到彻底听不见镇子的动静，钻进一片密林，三人才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和雪水湿透了。
老葛叔撑着膝盖，喘了半天，才直起身，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像是看一个怪物，又像是看一个……自己人。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哑声道：“……好样的。”
回到炭窑时，天都快亮了。把药交给急疯了的栓柱，看着他把磺胺粉小心地兑水给紫英注射进去，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我靠坐在窑壁，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脑袋里像是有一万根针在扎，恶心感不断上涌。但看着紫英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看着周围人脸上那真切的笑意，那点不适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疤脸和大山低声跟其他人讲着镇里的惊险，提到那场“莫名其妙”又“恰到好处”的大火时，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我。
我没说话，只是闭着眼休息。
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人在我旁边坐下。
是紫英。他注射了药，又睡了一觉，似乎好了很多，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清明了。
他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然后，他把他那根磨得光滑的树枝拐杖，往我这边挪了挪。
“下次，”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我教你……怎么用刺刀。”
我睁开眼，看着他。
窑洞里火光跳跃，映着他依旧苍白却坚定的侧脸。
我点了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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