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风像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脸上，带走最后一丝温度。我们这支残缺的队伍，抬着昏迷的战友，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漆黑的山林里。每一步都踩在积雪和枯枝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夜里传出老远。
紫英走在最前面，他的背影在黑暗中如同一截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从未停顿。那根临时找来的木棍深深插入雪地，支撑着他大部分体重。我跟在他身后，能听到他压抑到极致的、从齿缝间漏出的沉重喘息，还有那受伤手臂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他在硬撑。用意志力对抗着伤势、寒冷和巨大的恐惧。
担架上的疤脸和其他伤员偶尔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声音微弱，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老陈和小孙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抬着担架的手臂早已麻木，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没有人说话。语言在此刻是多余的，甚至是一种奢侈的能量浪费。所有的精力都必须用来赶路，用来警惕黑暗中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
那幽绿的鬼火般的灯光没有再出现。狼嚎声也彻底消失了。但这死一样的寂静，反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整片山林都被某种无形的、可怕的东西扼住了喉咙，连风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们像一群被遗忘在末日边缘的孤魂，盲目地向着大山更深处逃亡，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只知道必须远离刚才那个地方，远离任何可能被追踪到的痕迹。
体力在飞速流逝。寒冷无孔不入，穿透破烂的衣衫，侵蚀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胃袋。怀里的那点炒面疙瘩和冰冷的金属盒子，硌得生疼，却是我仅有的“物资”和未知的谜团。
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看着前面紫英摇摇欲坠的背影，看着身后老陈和小孙几乎要瘫倒的样子，绝望如同冰冷的泥沼，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我感觉双腿如同灌铅，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一头栽倒在雪地里的时候——
走在前面的紫英猛地停下脚步，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抬起没受伤的手，示意停止。
所有人都瞬间僵住，紧张地望向四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发现了什么？
紫英没有回头看我们，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极度专注地倾听着什么，或者说……感受着什么。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极度疲惫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他抬起木棍，指向左前方一片更加浓密的、被大量枯藤和积雪覆盖的黑黢黢的山壁。
“那边……”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风……风声不对……”
风声不对？
我们都下意识地屏息倾听。除了惯常的风过林梢的呜咽，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丝极细微的、不同寻常的气流声？从那片山壁的方向传来？像是……风被吸入了某个狭窄的孔洞？
“过去……看看……”紫英喘着气，率先朝着那个方向挪去。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只能咬牙跟上。
拨开层层枯藤和积雪，越靠近山壁，那种细微的气流声似乎越发明显。终于，在手电筒早已耗尽电池，仅凭微弱雪光反射照明的情况下，我们发现——在山壁的底部，乱石和枯木的掩映下，竟然隐藏着一个极其狭窄、几乎被完全堵住的裂缝！
那气流声，正是从这裂缝深处传来的！而且，站在裂缝口，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外面凛冽寒风的……稍微温和一点的气流？
“这是……？”老陈惊疑不定地看着那黑黢黢的裂缝。
紫英没有回答，他示意小孙举着火柴（最后几根宝贵的火柴之一）凑近。微弱的火苗靠近裂缝时，明显地向着裂缝内部摇曳了一下！
里面有空间！而且空气是流通的！
“挖开它！”紫英的眼中猛地爆出一丝光亮，那是绝境中看到一丝微渺希望的光芒，“快！小心点！”
我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上疲惫了，用刺刀，用手，用一切能找到的工具，疯狂却小心地清理着裂缝口的碎石和冻结的泥土。
裂缝比想象中要深，入口处的坍塌也颇为严重。进展很慢。每一下挖掘都耗尽着所剩无几的力气。
就在我们几乎要再次绝望时——
哗啦！
一块巨大的、堵塞在最外面的石头被老陈和小孙合力撬动，滚落一旁，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人弯腰钻入的黑洞洞的入口！
一股更加明显的、带着陈腐泥土气息却并不闷浊的空气，从洞口涌出！
“是个洞！”小孙惊喜地低呼一声。
紫英立刻示意他噤声，自己率先小心翼翼地弯腰，探头进去查看。
片刻后，他缩回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也有着一丝松缓：“里面空间不小……很深……暂时没危险……快！把伤员先抬进去！”
希望给了我们最后的力量。我们手忙脚乱地将担架小心地传递进去，然后一个接一个地钻入了这个意外发现的洞穴。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入口狭窄，但里面别有洞天，像是一个巨大的岩石裂隙形成的天然庇护所。地面相对平整，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虽然带着陈腐味，但确实能流通，说明另有通风口。最重要的是，它完全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风！
我们将伤员小心地安置在最里面相对干燥的地方。老陈迫不及待地划亮了最后一根火柴，微弱的火苗照亮了方圆几米的范围——洞壁粗糙，布满苔藓和水渍，地上散落着一些枯骨和兽粪，看起来像是某个废弃已久的野兽巢穴，但似乎很久没有活物居住了。
“快，找点能烧的东西！”紫英靠坐在洞壁边，声音虚弱地吩咐，“必须生火取暖……不然都得冻死……”
我们立刻分散开，在微光可及的范围内摸索。幸运的是，洞里散落着不少干燥的枯枝和野兽衔来的杂草。小孙甚至找到了一小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囤积的干果和草籽，虽然大部分已经霉变，但仔细挑拣，或许能找到一点能吃的。
很快，一小堆篝火在洞穴中央点燃了起来。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久违的、令人泪目的温暖。
我们围着火堆，贪婪地伸出手汲取着热量，身体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温暖而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暂时……安全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疲惫感同时袭来。老陈和小孙几乎立刻歪倒在一旁，发出了沉重的鼾声。他们太累了。
紫英强打着精神，检查了一下疤脸和其他伤员的状况，给他们重新紧了紧绷带，喂了点热水（用钢盔融化雪水）。做完这一切，他也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靠回洞壁，闭上眼睛，脸色在火光映照下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
我没有睡。尽管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但神经却依旧高度紧绷。
我靠着洞壁，怀里紧紧抱着那支沉重的步枪和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洞穴深处那片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区域。
通风口在哪里？这个洞穴真的安全吗？那些幽绿的光……“黑鸦”……它们会不会也能找到这里？
还有怀里这个盒子……它到底是什么？
鬼使神差地，在确认其他人都陷入沉睡或半昏迷后，我小心翼翼地，再次掏出了那个金属盒子。
就着跳跃的火光，我更加仔细地观察它。黄铜材质，表面那些被磨花的纹路，似乎隐约能看出一点模糊的轮廓……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扭曲的火焰？或者……藤蔓？盒盖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锁具，仿佛本身就是一块实心金属。
我尝试着用力掰了掰，纹丝不动。又用手指仔细摩挲每一个面，试图找到什么隐藏的机关。
忽然，我的指尖在盒子底部摸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凸起！非常小，像是一粒沙子镶嵌了进去。
我心中一动，仔细用指甲去抠弄那个凸起。
就在我的指甲用力按压下去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从盒子内部传了出来！
盒盖，竟然自动弹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我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那条缝隙，缓缓掀开了盒盖。
火光映入盒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颜色发黄、质地奇特的……丝绸？或者某种未知动物的皮？
而在那块皮子上，平静地放置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却隐隐流动着暗红光泽的……鳞片？触手冰凉刺骨，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
另一样，则是一颗仅有黄豆大小、形状极不规则、呈现出一种混沌的、仿佛有烟雾在其中缓慢流转的……暗紫色晶体？
这是……什么？！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这个时代应有的东西！那鳞片和晶体散发出的气息，古老、神秘，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邪异感。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块垫底的、发黄的皮子上。上面似乎有字？
我强忍着心中的惊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那块皮子轻轻拈了起来，在火光照耀下展开。
皮子上，用一种暗红色的、不知是朱砂还是什么其他材料书写的古怪字迹，描绘着几幅残缺诡异的图案，以及一些我完全无法辨认、却又隐隐觉得有些眼熟的扭曲文字！
那些图案——扭曲的火焰、破碎的星辰、被锁链束缚的模糊人形、还有……一个极其抽象、却让我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标记——那标记，与我掌心那沉寂的业火符文，竟有几分惊人的神似！
而就在那类似符文的标记下方，用那种暗红色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这种文字……我竟然……依稀能辨认出部分！是某种极其古老的、在5031年只有少数专门研究古文明的学者才会接触的语系变体！
连蒙带猜，我艰难地读出了那行字的意思：
“……‘钥’……指引……‘门’……归……”
钥？门？归？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我试图解读更多图案和文字时——
嗤！
我手中那块发黄的皮子，在接触到洞穴中空气片刻后，竟然毫无征兆地、从边缘开始迅速变得焦黑、卷曲、然后化作了细碎的灰烬，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眨眼间就在我指尖消散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那枚冰冷的黑色鳞片和那颗混沌的暗紫色晶体，静静躺在打开的金属盒子里，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莫测的光泽。
我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那皮子化作飞灰的细微触感。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盒子……这些东西……它们从何而来？又意味着什么？“钥”和“门”……指向何处？
巨大的谜团和更深的不安，如同洞穴深处的黑暗，瞬间将我吞没。
而就在这时，洞穴深处，那片火光无法照耀的黑暗里，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
滴水声？
嗒……
清晰，冰冷，带着某种规律的回音。
仿佛有什么东西……或者只是亘古存在的岩洞水痕，在黑暗深处，静静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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