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帝国暗面
第四章：宫阙暗涌，丹鼎迷踪
手持那枚冰凉的铜制符牌，燧烨——如今的“乌庚”——在咸阳城中获得了一处狭小但属于官方的临时居所。这并非优渥的赏赐，更像是一种监管下的安置。他所处的坊区，聚集了大量通过初筛的方士，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丹砂、乃至一些诡异矿物的混杂气味，以及一种无形无声、却又无处不在的紧张与猜忌。人人都在暗中观察，彼此试探，既想窥得他人秘术，又恐自己的底细被人看穿。
燧烨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闭门研读他随身携带的、以及在此地搜集到的医卜星象典籍，偶尔才会与几位看似较为朴拙、不善钻营的方士有些浅淡往来，交流些无关痛痒的养生心得。他清楚地感知到，这坊区之内，至少有数道目光在暗中监视，气息与那日招贤馆中的黑冰台首领同源。他们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蜘蛛，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耐心等待着任何不慎触网的飞虫。
期间，他听闻了徐巿（福）因其宏大的“海外寻仙”计划，以及能言善辩、极具煽动性的口才，已初步获得了某位权重宗室的引荐，风头正劲。而那位精于金丹之术的韩终，则据说献上了一种能“提振精力、锐意进取”的丹药，虽未得秦王亲见，却也颇得一些军中将领的青睐。这两派人马，明争暗斗愈发激烈，都想在最终的秦王召见前，压过对方一头。
燧烨冷眼旁观，心中了然。无论是徐巿描绘的海外仙山，还是韩终淬炼的金丹大药，其背后，似乎都隐隐有那只属于“影”的黑手在暗中拨弄。徐巿的计划需要耗费海量资源，远涉重洋，其过程必然充满死亡与绝望，这正是“影”所渴求的负面能量的绝佳来源。而韩终的金丹，若其材料或炼制过程与“古雍之墟”的力量有所关联，那么其目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长生”那么简单，或许更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侵蚀与控制。
终于，第二次考核的诏令传来。此次地点，设在了咸阳宫内一处更为隐秘的偏殿——丹华阁。此阁据闻是秦王政偶尔亲自观摩方士炼丹、咨询长生之术的场所。
踏入丹华阁，气氛比招贤馆更为凝重。殿内弥漫着浓郁的硫磺、硝石与金属混合的异样气味，两侧陈列着大小不一、造型古朴的青铜丹炉，有些炉底尚有暗红的余烬。秦王政仍未亲临，但殿内除了上次那三位主考官外，还多了几位身着不同官服、气度不凡的人物，显然是朝中重臣或王室亲贵，前来一同甄选。
考核的内容更为具体和苛刻。有方士被要求当场辨识数十种稀有矿物与草药，并阐述其药性、相生相克之理；有方士需解读一段晦涩难懂、疑似上古流传下来的丹方残卷；更有甚者，被赐予固定的材料，要求在规定时辰内，炼制出一种具有特定功效（如止血、镇痛、乃至短暂的精力亢奋）的药剂，并由专人（非方士本人）试服验证。
燧烨依旧秉持着稳健的策略。在辨识环节，他凭借广博的见识，准确无误地指出了所有物品的名称与特性，甚至对几味药性相冲的搭配提出了稳妥的替代方案，引得那位博士官微微颔首。在解读丹方时，他并未强行解释那些完全失传或意义不明的部分，而是侧重于分析其中合理的药理逻辑与可能达到的效果，显得务实而严谨。
最关键的，是最后的炼制环节。燧烨被分配到的任务是炼制一种能“宁神定魄”的药剂。他并未选择那些药性猛烈、可能产生幻觉或强烈依赖的药材，而是选取了朱砂（少量，符合时代认知）、茯苓、远志、龙骨（化石）等相对平和的材料。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手法娴熟地处理药材，控制火候，整个过程中规中矩，没有丝毫出奇之处，却也挑不出任何差错。
当那碗色泽清淡、气味微辛的药汤被一名面色紧张的内侍饮下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名内侍便回报说，感觉心中焦躁之感平复了许多，头脑也清明了一些，虽无神奇之处，但确实有效。这个结果，与那些吹嘘能“立地飞升”或服后“精神狂躁”的丹药相比，显得平淡，却更为真实可靠。
整个过程，燧烨都能感受到那道来自黑冰台首领的冰冷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尤其是在他处理药材、引动炉火之时，那道目光似乎格外专注，仿佛在探查他能量运转的每一丝细微痕迹。燧烨将自身气息收敛得如同普通人，仅以纯粹的技巧和对此时代医药知识的深刻理解来完成一切，未露半分破绽。
考核结束时，燧烨注意到，徐巿和韩终皆在此次考核中表现“出色”。徐巿献上了一份绘制精细、标注了“海上仙山”大致方位的海图，并详细阐述了远航所需的船只、人员、物资，描绘得天花乱坠。韩终则当场开炉，炼制了一炉金光闪闪、异香扑鼻的“金丹”，虽无人敢立刻试服，但那卖相与气势，已足以震慑不少人。
然而，燧烨凭借其沉稳、务实且确有实效的表现，同样赢得了包括那位博士官在内部分考官的认可。他获得了一个“待诏候问”的资格，意味着他的名字已被记录在案，拥有了在特定时候被秦王咨询，甚至可能参与某些宫廷医药或占卜事务的机会。这正合他意——一个不太起眼，却能合理留在权力边缘，便于观察和探听的位置。
就在他准备离开丹华阁时，那名黑冰台首领却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乌庚先生于地脉之气，似有独到见解。日后若有闲暇，或可一谈。”
燧烨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回道：“上官谬赞，草民不过略知皮毛，岂敢在上官面前卖弄。若蒙不弃，随时听候垂询。”
他知道，这看似随意的邀请，实则是一个信号。黑冰台对他关于“地脉”的言论产生了兴趣，这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危险。他必须更加小心地把握分寸，在引起他们足够兴趣以获取情报的同时，绝不能让他们触及自己真正的秘密。
走出宫门，回首望去，咸阳宫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丹华阁内的暗涌，只是这帝国暗面下冰山一角。徐巿与韩终的背后，黑冰台的注视，以及那深藏在历史迷雾中的“古雍之墟”……无数的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愈发扑朔迷离的未来。燧烨知道，他在这秦帝国的泥潭之中，已经越陷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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