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太极宫，御书房。
烛火摇曳，将李世民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君羡单膝跪地，头盔夹在腋下，额头紧贴地面，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不敢抬头，声音干涩而惶恐：
“陛下…臣…臣无能！泾阳抓获的活口，共计三十七人…连日审讯…动用…动用了一切常规手段…无一人开口招供…皆是…皆是死士…”
“一切常规手段？”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寒意，“也就是说…什么都没问出来？”
李君羡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臣…臣有罪！这些人…意志极为坚定，熬刑能力远超常人…甚至…甚至有数人在狱中试图咬舌自尽…被阻止后，便如同哑巴…无论何种刑罚，皆不吭一声…”
“呵…”李世民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却让李君羡如坠冰窟，“好…好得很！朕的百骑司…朕的亲军统领…对付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竟然只会说‘无能为力’？朕要你这百骑司…何用？！”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帝王的震怒和深深的失望！
李君羡浑身剧震，猛地以头抢地：“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中怒火翻腾，但最终，他强行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戾气。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疲惫而冰冷：
“罢了…起来吧。责罚你有何用？这群人…既然不是寻常死士，背后必然牵扯极大。你们那套…对付普通人可以，对付这种经过特殊训练的…不够看。”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龙首原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很快被决断取代：“把人…所有活口，全部秘密移交龙首原！交给秦哲！”
李君羡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陛下…这…”
“怎么？你觉得不妥？”李世民冷冷瞥了他一眼。
“臣不敢！”李君羡连忙低头，“只是…秦族手段…恐怕…”
“恐怕什么？”李世民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讥诮，“恐怕过于酷烈？有伤天和？哼！对付这种想要朕的命、想要颠覆大唐江山的人，讲什么天和？！朕只要结果！秦哲…他有他的办法。那个‘绿矾油’…不是很好用吗？”
提到“绿矾油”，李君羡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仿佛又看到了雅丝娜那只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脚底板。他连忙应道：“是！臣明白了！臣即刻去办！将人犯秘密押送龙首原，交由秦龙头处置！”
“嗯。”李世民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去办了。李君羡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倒退着快步离开御书房。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李世民走到巨大的大唐疆域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北方广袤的草原。
“东突厥那边…怎么样了？”他突然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阴影中侍立的内侍。
阴影中，一名穿着普通内侍服色、气质却异常精干的中年男子悄然上前一步，他是百骑司的另一位副统领，专门负责域外情报（影卫）。他低声回禀：
“回陛下。按照李尚书与秦龙头之策，十万俘虏已分批、择人释放回草原。突利、叠罗施、阿史那思摩、执失思力等首要目标，均已安然返回各自部落。我方派出的‘使者’，也已按计划，分别与他们进行了‘秘密’接触，传达了…不同的‘善意’和支持。”
“然后呢？”李世民没有回头，手指点在地图上漠北王庭的位置，“他们回去后…有何动静？打起来了吗？”
影卫副统领沉默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凝重：“回陛下…怪就怪在这里…至今…草原之上，异常平静。”
“平静？”李世民猛地转过身，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你再说一遍？！”
影卫副统领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他硬着头皮道：“是…异常平静。突利返回本部后，闭门不出，整顿部众，但并未有任何宣称汗位或挑衅的举动。叠罗施回到其父颉利的旧部，同样深居简出，只是收拢了一些溃散的兵力。阿史那思摩和执失思力也是如此，各自安抚部落，未有异动。各部之间…甚至…甚至还派出了使者互相联络…似乎…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商议？！”李世民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们…在商议？！商议什么？！”
“臣…臣无能！”影卫副统领跪倒在地，“对方戒备极其森严，我方细作难以靠近核心…只探听到，他们似乎在酝酿一次…各部首领的会盟…”
“会盟？！！”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他们不打起来？！反而要会盟？！！”
他猛地一拳砸在巨大的地图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御书房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不对！不对！这绝对不对！”李世民来回踱步，眼神锐利如鹰，大脑飞速运转，“突利野心勃勃！叠罗施年少气盛！阿史那思摩素有威望！执失思力勇猛贪功！这些人…怎么可能甘心平静？！怎么可能坐在一起会盟？！他们应该为了汗位抢破头！应该打得你死我活才对！”
他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影卫副统领：“我们派去的‘使者’呢？有没有被发现？或者…被对方将计就计，利用了？！”
影卫副统领额头冷汗淋漓：“陛下…派去的使者，都是精挑细选、善于伪装的老手…按计划传达完‘善意’后，均已安全撤回…按理说，不应暴露…”
“按理说？！哼！”李世民冷哼一声，眼中寒光爆射，“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按理说’！我们的计策…恐怕…被人看穿了！甚至…被人利用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背后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洞察一切的眼睛，在暗中操控着一切！那双眼睛，不仅策划了泾阳的杀局，甚至…连他和李靖、秦哲精心设计的草原离间计，都了如指掌！并且…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了大唐的“善意”，促成了突厥各部诡异的…联合？！
“好…好手段！真是好手段！”李世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先是泾阳连环杀局，如今又是草原将计就计…这藏在暗处的对手…其心机、其能量、其布局…远超朕的想象！”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敌人比他预想的更狡猾，更强大，更…可怕！
“查！”李世民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给朕动用一切力量！查草原！查长安！查所有可能与突厥有牵连的世家门阀！查所有近期有异常举动的大臣将领！朕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
“是！臣遵旨！”影卫副统领重重磕头，起身，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御书房内，只剩下李世民一人。他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广袤而此刻显得异常诡异的草原，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原本以为是一场驱虎吞狼、坐收渔利的完美棋局，却没想到，自己可能反而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度不安，也激起了他滔天的怒火和…一丝前所未有的警惕。
“平静…哼！”李世民冷笑一声，眼中燃烧起熊熊的战意，“暴风雨前的平静吗？朕倒要看看…你这平静之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绢帛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名字：长孙无忌、关陇世家、河东望族、突厥降将…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巨大的嫌疑。
笔尖停顿，一滴朱砂如同血泪，滴落在绢帛之上，缓缓晕开。
山雨欲来风满楼。长安与草原，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而龙首原，即将迎来一批特殊的“客人”，和一场…更加残酷的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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