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镇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在江澈的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那碗热气腾腾的排骨砂锅带来的暖意,早已被系统冰冷的警报声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骑着那辆忠实的小电驴,在镇主干道上缓缓滑行,车灯在前方投下一小片孤零零的光晕。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像黑夜里疲惫的眼睛。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街角那家灯火通明的“富贵万家超市”上。
超市的名字起得俗气又张扬,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闪烁,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店主的后台有多硬。江澈的上一世,对这家店和它的主人,有所耳闻。
店主叫王二,是民政办主任刘富贵的小舅子。一个典型的镇痞,仗着姐夫的势,在青龙镇这块小地方,活得比谁都滋润。
江澈将小电驴停在路边阴影里,没有立刻进去。他像一个耐心的猎手,需要先观察猎场。
透过明亮的玻璃门,他能看到王二正歪着身子靠在收银台后,一条腿翘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烟,正对着一个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唾沫横飞。
“……我说老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低保这个事,是说办就能办的吗?全镇多少人盯着呢,你家条件又不算是最差的,我姐夫也很为难嘛!”王二的声音很大,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
那个被称作老张的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手里攥着一个布满油渍的信封,腰弯得像一张弓。“王老板,您再帮帮忙,跟刘主任说说好话。我家那口子,上个月又住院了,医生说这病得长期吃药,实在是……”
王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吐出一口烟圈:“行了行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了。这样,你把东西放下,先回去等消息。我姐夫最近忙得很,扶贫那事儿闹的,县里天天来人,他哪有空见你。等风头过去了,我帮你提一提。”
老张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千恩万谢地将那个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柜台上,然后佝偻着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江澈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虽然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从那厚度和形状来看,绝不仅仅是几张申请材料那么简单。
王二拿起那个信封,随意地在手里掂了掂,甚至没打开看一眼,就顺手塞进了收银台下面的抽屉里,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他从货架上拿下一瓶饮料,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打了个嗝。
江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冰冷。
这就是青龙镇的民政生态。刘富贵本人高高在上,轻易不露面,所有想求他办事的人,都得先来他小舅子王二这里“挂号”。挂号费是多少,全看事情的大小和王二的心情。而王二,就是刘富贵伸出来的一只手,专门用来干这些脏活,也顺便为自己捞取好处。
江澈推了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刚下班、人畜无害的普通年轻人,这才推门走进了超市。
“老板,来包烟。”江澈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二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见是个生面孔,态度颇为倨傲,下巴朝着货架点了点:“自己拿,钱放桌上。”
江澈也不在意,走到货架前,目光扫过那些烟酒,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刘富贵,这个人在江澈的记忆中,是一个极其难缠的角色。他是青龙镇本地人,关系网盘根错节,在民政办主任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几年,送走了一任又一任的镇长书记。他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根须早已深深扎进了青龙镇的每一寸土壤里。
他业务上精通各种政策条文,总能找到模棱两可的灰色地带为自己牟利,让外来的领导抓不住把柄。为人又极其圆滑,对上笑脸相迎,对下却心狠手辣。镇上那些靠低保、救济金过活的贫困户,哪个见了他不得点头哈腰,尊称一声“刘主任”。
可私底下,大家却都叫他“刘阎王”。
这个外号,不仅仅是因为他贪财。更是因为他手握“生杀大权”。民政办掌管的那些钱款,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家庭而言,就是救命钱。刘富贵的一个签字,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家庭是能吃上饱饭,还是要去借米下锅。他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计的快感,远胜于金钱本身。
连退伍老兵的伤残抚恤金都敢克扣,而且是长期克扣,这已经不是贪婪了,这是坏到了骨子里,是对国家功臣的公然羞辱。这种人,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
江澈拿了一包最便宜的红梅,回到柜台前,将钱放下。
王二瞥了一眼那包烟,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似乎在嘲笑他的寒酸。
江澈像是没看见,一边拆烟,一边状似无意地闲聊道:“老板,生意不错啊。跟你打听个事儿,镇上民政办的刘主任,是住这附近吗?我有点事想找他。”
听到“刘主任”三个字,王二的腰板瞬间挺直了,脸上的倨傲变成了显摆。“找我姐夫?他不住这儿,住镇东头的小洋楼。你找他啥事啊?”
“哦,我一个远房亲戚,当过兵,腿脚有点毛病,想问问政策上的事。”江澈说得半真半假。
王二一听“当兵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警惕地打量着江澈:“又是当兵的?最近怎么回事,老有这些当兵的来找事。我跟你说,当过兵没什么了不起的,政策就是政策,一视同仁,谁也别想搞特殊。”
他的语气,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江澈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老兵张国栋的事,已经让刘富贵和他这个小舅子感到了烦不胜烦。
“不是不是,就是咨询一下,没别的意思。”江澈连忙摆手,露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我那亲戚也是听人说,刘主任是咱们镇上最有本事、最公道的人,所以才想来问问。”
一记恰到好处的马屁,让王二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重新靠回椅子上,得意地哼了一声:“算你那亲戚有眼光。我跟你们说,在青龙镇,你可以不认识镇长,但不能不认识我姐夫。镇长那是迎来送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姐夫,那才是这青龙镇真正的‘阎王爷’!”
他说出“阎王爷”三个字的时候,非但没有丝毫贬义,反而充满了炫耀和自豪,仿佛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荣誉。
江澈心中冷笑,脸上却堆满了崇拜的表情:“是是是,刘主任那可是大人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想见一面都难。”
“那可不。”王二被捧得飘飘然,话也多了起来,“想见我姐夫,得看事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别去烦他了。最近就有一个姓张的倔老头,不就为那点抚恤金吗?天天来,月月来,跟上班打卡似的,烦不烦人?我姐夫说了,按规定,他的情况就是那么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还想去告状?让他去!看谁能把他怎么样!”
江澈的心猛地一沉。
张国栋!就是他!
王二的话,不仅证实了系统的预警,更暴露了刘富贵那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他根本不怕张国栋去告状,这说明他自认为手续齐全,账目平整,就算查也查不出问题。
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对付这种老奸巨猾的官场蛀虫,必须人赃并获,拿到他无法抵赖的铁证。否则,任何常规的举报,都只会打草惊蛇,最后不了了之。
“那是,那是,刘主任办事,我们一百个放心。”江澈附和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过去,“老板,来一根?”
王二斜眼看了看那廉价的红梅,撇了撇嘴,从自己兜里摸出一包软中华,弹出一支点上,动作潇洒。“谢了,抽不惯这带劲的。”
江澈也不尴尬,自己点上烟,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涌入肺里,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知道,今晚从王二这里,已经套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了。但收获已经足够。他确认了对手的难缠程度,也摸清了对方的行事风格。
硬碰硬,是死路一条。
必须找到他的软肋,他的命门。
江澈又闲扯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走出超市,外面的凉风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九点。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骑上小电驴,没有回家,而是绕着小镇,又转了一圈。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镇民政办公室的后院。
后院的围墙不高,江澈找了个黑暗的角落,踩着墙边的杂物,轻松地翻了进去。院子里堆放着一些破旧的桌椅和杂物,角落里还有一个小仓库,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江澈的目光,落在了仓库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垃圾堆上。
他走过去,用脚尖拨了拨,一些烂掉的文件、废弃的包装盒露了出来。他蹲下身,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仔细地翻找着。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从一堆废纸下面,捻起了一张皱巴巴的单据。
那是一张超市的购物小票,抬头赫然印着四个大字——“富贵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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