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脚步不停,领着心神剧震的孙七和孟康,径直穿过那喧腾鼎沸之地。
叮当的锤音,飞扬的木屑,汗水与金属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又被迅速抛在身后。孙七和孟康只觉得眼睛不够用,方才那水力锻锤的震撼尚未平复,又被这井然有序、充满力量的热浪裹挟,只能懵懂地跟着前方那道沉稳的背影。
越往深处走,喧嚣便如潮水般退去,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最终,三人停在一处相对僻静的独立建筑前。门口高悬一块深色木牌,材质似铁非铁,似木非木,透着一股沉肃。
“格物院”。
三个古朴厚重的隶书大字,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镌刻其上,笔锋如铁划银钩,静默中自有一股力量。
这里的守卫也与别处不同。并非膀大腰圆的壮汉,而是几名身形精干、眼神锐利如鹰的汉子。他们腰悬一种特制的短刃,刃身狭长,泛着幽蓝的冷光,目光扫过王伦三人时,带着一种审视器物般的冷静与警惕。进出之人,皆需出示一枚特制腰牌,并在门旁桌案上由一名面无表情的文簿详细登记姓名、事由、时辰,一丝不苟,透着森严的规矩。
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喧闹被彻底隔绝,一种近乎凝滞的、高度专注的静谧氛围笼罩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味:新刨木料的清香,某种草木焚烧后的灰烬气,动物油脂的微腻,淡淡的、难以名状的矿石粉末味,还有一种……隐隐约约、刺入鼻腔的硝石气息。
院内,多是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衣着朴素,袖口、衣襟难免沾着些油渍、药渍,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那里面既有少年人的锐气与好奇,更沉淀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专注。他们三三两两聚在用简易木板隔出的、标着“xx格物间”的小工作区内,各自埋头于桌案上那些堆积如山的瓶瓶罐罐、奇形怪状的琉璃陶瓷器皿,以及写满奇特符号与数据的厚册子中。
“泊主,您来了!”
一个机灵的年轻人眼见王伦,立刻放下手中一截正在观察燃烧状况的木炭,小跑着迎上,恭敬行礼。他便是钱志平,原是宋万、杜迁手下不起眼的头目,武艺平平,却胜在脑子活络,尤喜钻研机关消息、奇技淫巧,甚至对药材搭配也有些野路子的心得。王伦偶然发现了他这块材料,不拘一格,将他提拔到这核心重地“格物院”担任管事,协调物资、人手,记录日常。
“志平,近日各项目进展如何?”王伦目光扫过那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年轻身影,语气温和,却自带一股威仪。
“禀泊主!”钱志平挺直腰板,声音里压抑着兴奋,“‘金水’提纯已臻完善,三号窖法能稳定产出高纯碱液!‘肥皂’优化项目……也快成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昨日‘皂研丙组’已能稳定析出上层优质膏体,初步试用,去污力惊人!比市面最好的皂荚、澡豆、旧式猪胰皂,强出数倍不止!”
他口中的“金水”,乃是特定草木灰浸泡、沉淀、过滤、蒸发浓缩后得到的碱液,此项目重在流程稳定与纯度提升,技术门槛不算顶尖,却是诸多项目的基础。
“好!甚好!”王伦眼中闪过期待之色,“带我们去‘皂研丙组’看看,让他们现场演示一番最新成果。”
“得令!”钱志平连忙侧身引路。
来到标着“皂研丙组”的木牌前,里面是三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沈溪、赵小乙、丁一真。他们都是朱贵早年收养、精心筛选的孤儿,身世清白,根底干净,忠诚毋庸置疑,更难得的是个个心思缜密,耐得住枯燥,且略通文墨,是被当作未来技术骨干苗子重点培养的。
此刻,三人已知晓泊主亲临观摩演示,全神贯注,如临大考。他们分工明确,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沈溪立于主位桌案前,面前摊开一本厚册,上面画满了格物院内部才懂的奇特符号和密密麻麻的数据。他眼神专注锐利,如同执掌律法的判官,不容丝毫差错。
赵小乙是主操作手,立于一个特制的双层陶锅前,神情肃穆,如同即将上阵的将军。那陶锅下层注水,上层空置,置于一个可精确调节火力大小的精巧泥炉上。
丁一真则如同最称职的副手兼物资官,在一旁的木架上快速而准确地备料:一小碗凝固雪白的、由上等猪板油精心熬炼提纯的油脂,一瓶清澈见底、标有浓度刻度的“金水”,一罐浓稠的、经过静置过滤的饱和盐水。
“演示开始!”钱志平低声道。
“油脂,十两!”沈溪清亮平稳的声音响起,同时提笔在册子特定方格内,用符号记下指令与时间。
丁一真立刻取过一杆小巧精致的戥子,娴熟地精准称出十两雪白油脂,置于赵小乙手边的白瓷盘中。
赵小乙目光紧盯双层锅下层的水面。见水中泛起细密“鱼眼泡”(约60-70度),他熟练关小炉门,控至文火,再将瓷盘中油脂块小心放入上层干燥陶锅。
油脂在温和持久的热力下,慢慢融化,由洁白固态变为清澈晶莹的金黄液态,散发出特有的油香。赵小乙拿起一根打磨极光滑的硬木搅拌棒,开始以极其缓慢、均匀的速度和恒定的力道搅拌,动作稳定得惊人,仿佛手腕不是血肉,而是精密的机械构件。
“金水,浓度乙上,四两九钱!”沈溪声音再起,笔尖在另一方格落下标记。
丁一真迅速取过带精细刻度的竹筒量杯,小心量取四两九钱清澈金水。
赵小乙深吸一口气,眼神更加凝练。他用一根细长竹筒作引流器,将量好的金水极其缓慢、均匀如线地淋入融化油脂中。同时,另一只手中的搅拌棒保持着恒定有力的圆周运动,确保碱液被迅速均匀分散。
奇妙的化合开始了!
起初,油脂与金水泾渭分明,油亮金黄浮于上,碱液清澈沉于下。但随着赵小乙持续、有力、恰到好处的搅拌,清晰界限迅速模糊、消失。混合物颜色肉眼可见地由清澈金黄转为乳白,再变为浑浊乳黄,质地更发生神奇变化!它不再分层,变得粘稠、均匀、细腻,泛出珍珠般光泽,如同熬到极致的浓稠米浆,在搅拌棒下形成柔韧波纹和缓慢消失的漩涡。
时间流逝,赵小乙额角渗汗,手臂肌肉因长时间稳定发力而紧绷,但动作没有丝毫变形,稳定得令人心折。
王伦负手而立,静静观看,眼神深邃。孙七和孟康早已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于这“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心中惊涛骇浪难以言表。孙七造弩多年,孟康督造御舟,皆自诩见识广博,但此等清晰、可控的物性转变,闻所未闻!
中途,赵小乙与丁一真默契交替,保持搅拌力度不减。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王伦敏锐观察到,搅拌棒划过膏体留下的痕迹,不再迅速平复,如同在逐渐凝固的猪油上刻划,痕迹消失极其缓慢。
“皂化已基本完成。”王伦低语,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火候把握,需极丰富经验。
“含盐三成饱和浓盐水,一两五钱!”沈溪声音带上一丝激动,笔尖悬停。
丁一真立刻递上早已备好的浓盐水。
赵小乙接过,毫不犹豫,沿锅边缓缓倒入已异常粘稠的膏体中,再次用力均匀搅拌起来。
刹那间,神迹降临!
仿佛被无形之手点化,锅中那均匀粘稠的“米浆”猛地一震!在孙七和孟康瞬间瞪圆、充满难以置信的眼中,膏体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凝结、分离!
上层析出更加浓稠、细腻、色泽纯净的淡黄膏状物,质地宛如最上等、刚刚凝固的羊脂玉膏。下方,则迅速析出浑浊、带着油星杂质的深褐色废液!两者界限清晰,再无交融!
“这……这……!”孙七指着锅中那泾渭分明、堪称魔术的景象,震惊得嘴唇哆嗦,语不成句。他造弩多年,与木材金属打交道,何曾见过如此清晰、可控的物性转变?
“点盐析出!分层竟如此利落!这……这简直是点石成金之术啊!”
孟康失声惊呼,他督造御舟,处理过无数材料,深知让不同物质如此利落分离难度极高,眼前一幕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此非仙术,乃格物之理!是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王伦朗声笑道,语气中充满自豪。
“此物乃我格物院专攻‘胰子’优化项目,以精炼猪油、提纯金水、饱和盐水为基,经特定温度、配比、流程催化化合而成,名之为‘肥皂’!其去污去油之力,远胜寻常皂荚、澡豆乃至旧式猪胰子数倍!”
(注:中国早有利用猪胰脏混合草木灰制成“胰子”用于洗涤的记载,王伦此法实为优化和标准化)
“匪夷所思……简直是夺天地造化之功!竟能将寻常油污,化为此等去污圣物!”孟康抚掌连连赞叹,看向锅中淡黄细腻膏体的眼神,如同在看稀世珍宝。
“哥哥!”孙七眼中精光爆射,作为曾经的西军器械官,他对物资价值有着天生的敏锐。
“此物……此物若能量产,行销于世,其利……怕是不下于军器贸易!更能惠及万千百姓!实乃利国利民之重器!”
他心中热血翻涌,原本只道梁山泊是草莽聚义之地,如今看来,竟潜藏着如此经世济民的惊世之力!这位王伦首领,其志恐怕绝非寻常江湖豪杰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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