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果果的四岁生辰,在平华村的晨曦中悄然来临。
与寻常人家对孩子生日的重视不同,林家对此格外低调。这并非不疼爱,反而是出于一种更深沉的保护。
村中老话相传,孩童生辰是“八字”显露的关口,过于张扬热闹,恐会惊动冥冥中的未知,反而不利孩子平安成长。果果本就显得格外聪慧灵秀,家人更是小心翼翼,唯恐这过人的灵气会为她招来无端的关注甚至祸患。
因此,这一天,果果不会特意换上新衣,也不会被带出门嬉戏,一切尽量如常,只在家人小聚时,全家计划由几位女眷,用孙氏精心种植的豌豆,做一道点心——豌豆黄给大家分吃,“顺便”(实则是特意为果果做的)送一份给果果“尝味”,便是这个日子里最隆重的环节了。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涌动着的是林家核心成员乃至村里几位长者几乎无法按捺的焦虑。所有人的心思,都系在林文松家院子里那棵平果树上。生辰前夜,熟知内情的林守业、林守英、李货郎,以及林文柏、李文石等人,都以为自己会因期盼与担忧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可奇妙的是,这一夜,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平华村村民,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深沉的安宁。仿佛被温柔的手掌拂过心神,众人皆是早早便觉困意来袭,上床后竟是一夜酣眠,直至天明。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都充满了活力,多日劳作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们尚不知,这正是灵气苹果树在花期将至时,积蓄的庞大生机悄然释放,无声地滋养了整个村落所致。
天光微亮,经过一夜酣睡的林家“三长老”便不约而同地收拾停当,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朝着林文松家走去。还未到近前,他们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目光所及,已然越过了院墙。
只见那棵高大的果树之上,一夜之间,缀满了繁密的花朵!那花朵并非浓艳之色,而是清雅的粉白,团团簇簇,如云似雪,将整个树冠装点得如梦似幻。一股淡雅清新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不浓烈,不甜腻,若有似无,却沁人心脾。这香气随着晨间的微风,缓缓扩散,竟仿佛给整个平华村笼上了一层极淡的、朦胧的仙气,使得寻常的村落景致,平添了几分出尘的意味。
院内,第一个醒来的依旧是林文松。他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不料一夜好睡。他如同心有灵犀般,穿戴整齐后立刻拉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景象与去年何其相似!
满树繁花,在晨光中静静绽放,美得如此不真实。他抑制不住激动,低声唤道:“青樱,青樱!开花了!又开花了!”
张青樱闻声惊醒,迅速收拾好,又将还在睡梦中咂嘴的果果轻轻摇醒,为她穿好家常衣物,抱着迷迷糊糊的小女儿快步走出房门。
林毅和林睿也一股脑儿从床上爬起,衣衫尚有些不整便冲了出来,见到眼前盛景,皆是欣喜万分:“真的开了!真的又开了!”
这时,院门被轻轻叩响。林睿刚拉开门口,林守业三人便迫不及待地迈了进来。在院外远观已是震撼,置身树下,感受着那蓬勃的生机与清雅的花香,更是心潮澎湃。“好,好,好……”三位老人激动得一时词穷,只能迭声说着“好”字,眼眶竟有些湿润。
见到大爷爷、姑奶奶和姑爷爷一大早都来了,果果立刻清醒过来,甜甜地挨个叫人。三位老人心中有数,都默契地没有提及“生辰”二字,只是轮流慈爱地抱了抱她。
林守英柔声问道:“果果,早上想吃点啥?你孙婶婶种的豌豆收了不少,姑奶奶待会儿就去做豌豆黄,做好了拿过来,让果果帮姑奶奶尝尝味道,好不好?”
一听到有好吃的,果果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果果帮忙!果果吃!”
她随即伸出小手指着那满树繁花,用稚嫩却笃定的语气说道:“红果果,要结红果果了。”众人闻言,心中大定。去年此时,便是她这般言语,而后果然结出了120个甘美神奇的“平果”。
不多时,村里其他人也陆续醒来。住在林文松家附近的村民,一抬眼便看到了那高出院墙的繁花盛景,猛然想起去年的奇事,顿时激动地奔走相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文松家那棵结仙果的树开花了!”的消息,便传遍了平华村的每个角落。
家家户户的早饭桌上,话题都离不开这桩盛事。
有老人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孙:“都警醒着点!这几十天,都把皮绷紧了,甭给家里惹事!要是谁不长眼,坏了品行,让里正、族长瞧见了,今年这果子没了咱家的份,看我不请家法!”
有父母忙着叮嘱自家淘气的娃:“这些日子可不准跑去果果家院子里疯玩!那树上的花,金贵着呢!碰掉一朵,说不定就少结一个果!要是闯了祸,屁股给你打肿!”
也有妇人边盛粥边感慨:“去年分了那果子,我娘多年的咳疾都好了不少,就盼着今年呢!”
汉子们则互相招呼着:“干活都更卖力些,可不能让外村人觉得咱平华村懒散,配不上这仙果的福气!”
新落户的丁老三,下地干活时,耳边听到的全是关于这“仙树”、“仙果”的议论。他好奇地细问之下,才得知这棵树的种种神异。
晌午回家时,他难掩兴奋地对林文桂说:“媳妇儿,咱们这村子,真是块宝地啊!我特意绕路去文松哥家院外看了看那棵树,那花,真叫一个精神!就在那儿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浑身舒坦,上午干活的疲累都没了!这果子到底是啥滋味?你去年尝过没?媳妇儿,你劝咱们迁回来,真是太英明了!”
林文桂闻言,去年分果时那场不堪的闹剧和果子难以言喻的美味同时涌上心头,心情复杂。但那极致味蕾享受的记忆最终占据了上风。
她选择性遗忘了尴尬,只对丈夫说道:“去年回来碰巧赶上,一家分了一个,我就尝了一小口,那味道……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今年咱们家单独一户,也能分一个了!孩子们小,尝个味就行,你肯定紧着我,今年我可要好好吃出个滋味来!” 她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能多吃上几口。
而林守成家里,此刻也在进行着类似的盘算。得知果树开花,他们同样选择性遗忘了去年的狼狈,注意力全集中在“林文桂一家也落户了,能多分一个果子”这件事上。
王氏掰着手指头算:“去年九个人分一个,胖墩还偷吃,都没尝出味。今年咱们家能分两个,可得仔细分分……”
林文杨心里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小家多占些。
林守成则默默想着,这次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每个人心里都打着小九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福气”的殷切期盼与精打细算。
与这些或兴奋或算计的心情截然不同,冯小芹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如同五雷轰顶。去年未分家时,刘家人口多,分到的果子也多,她不但吃得尽兴,还有厚脸皮磨着婆婆要了一个带回了娘家,爹娘夸了她好几句呢。如今分家单过,四口人只能分得一个果子,这巨大的落差,让她觉得比之前掏空家底还要难受,仿佛天都灰暗了几分。
七月初六,就在这满树繁花的静谧与村民内心的暗涌中,拉开了序幕。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文松家的院落,默默等待着四十九天后的又一次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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