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丝如银线般织笼整座城市,将德德家居工业园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模糊。张张立在烫金雕花的办公楼前,指节因用力攥着那份边缘泛白的入职通知书而微微泛白 —— 纸张上 “客服部” 三个字,在她眼底却堪比进入顶层总裁办公室的通行证。
她抬眼望去,大厦顶端 “德德家居” 四个鎏金大字穿透雨幕,在阴沉天光下仍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那是本地商圈无人不晓的资本符号。不同于寻常求职者的忐忑,她眼底翻涌着清晰的野心:能挤开数百个竞争者踏入这里,哪怕只是客服岗,也早已将还在出租屋啃泡面的闺蜜远远甩在身后。
雨珠落在她精心打理的卷发上,她却丝毫未动,只悄悄挺直脊背。没人知道,她攥着通知书的手心里,藏着的不只是谋生的希望,更是想借着这扇门,闯进那位传闻中掌控着半个家居行业的男人的视野里。
“你就是张张吧?跟我来。” 一个穿着浅灰色职业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人朝她走来,声音清脆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干练。这就是她的直属主管,奥奥。张张后来才知道,奥奥在客服部做了五年,从普通客服熬到小主管,手里管着六个客服专员,是部门里少有的 “实干派”。
二楼西侧的办公室门被推开的刹那,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如骤雨般砸来,穿插其间的电话铃声带着不容拖沓的急促,连员工交谈都裹着几分刻意压低的紧绷感,活像个被无形规则笼罩的高效战场,而非市井菜市场的杂乱。
奥奥踩着高跟鞋在前引路,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在嘈杂中划出清晰的轨迹,她将张张带到靠窗墙角的空位 —— 那是整个办公室视野最偏的角落,桌面干净得连一丝多余的痕迹都没有,像特意为新人划定的临时领地。
“对面那位是李姐,” 奥奥抬下巴示意,张张顺着看去,只见女人正对着鎏金边框的小镜子细致补涂正红色口红,指尖蔻丹鲜艳,抬眼时眼尾扫过她们,目光里带着三分审视七分漫不经心,“在客服部稳坐三年,手里攥着大半老客户资源,你往后有不懂的,先掂量着分寸再问。”
话音刚落,奥奥又朝斜前方努了努嘴。张张望去,男人正埋首在一堆文件里,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连额前碎发都透着不耐烦,“那是王哥,专管售后投诉,上个月刚把难缠的客户怼得当场挂电话。记住,跟他对接别抢话,他的暴脾气在整个楼层都出了名,没人愿意撞他的枪口。”
张张攥紧了裙摆,将两人的模样记在心里 —— 这看似忙碌的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带着鲜明的棱角,藏着看不见的规则,比她预想中更像一座需要小心翼翼攀爬的阶梯。
张张忙不迭点头,幅度大得几乎要磕到下巴,刚将限量款帆布背包搁在椅背上 —— 那是她攒了两个月工资买的,此刻在冷色调的办公区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李姐就踩着细高跟凑了过来。
一股浓烈的玫瑰香水味裹挟着焦糖饼干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张张笼罩。李姐涂着正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搭在桌沿,指甲盖泛着冷光,她上下打量着张张,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小姑娘看着倒挺机灵,以前在别的公司做过客服?”
“没、没有,不过我在入职培训课上学过专业沟通技巧,还记了笔记……” 张张紧张得指尖发颤,手心的汗几乎要浸湿裙摆,说话都带着几分结巴。李姐却突然笑出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透着莫名的压迫感:“嗨,那些书面上的玩意儿顶什么用?咱们客服部打交道的都是人精,会‘变通’才是能站稳脚的本事。”
“变通” 两个字被李姐咬得格外重,张张心里打了个突,却没敢多问,只能讷讷点头。直到下午三点多,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渐渐稀疏,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产品型号仔细记要点,余光却瞥见李姐拿着小镜子起身,慢悠悠地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可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李姐的身影始终没出现在走廊尽头。张张心里犯起嘀咕,忍不住抬头看向斜前方的奥奥,却见奥奥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手指飞快敲击键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李姐长时间离岗,那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让张张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 这所谓的 “变通”,难道和这些反常的举动有关?
又过了十分钟,走廊里才传来熟悉的细高跟敲击地面的声响,节奏慢悠悠的,带着几分慵懒的笃定。李姐推门而入时,指尖正勾着一杯印着网红 logo 的奶茶,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她手腕的细金手链上晕开细碎的光。
张张攥着鼠标的手不自觉收紧,视线落在那杯冒着冷气的奶茶上 —— 这个点外卖至少要等二十分钟,她刚想问李姐是在哪买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李姐,您刚才……”
李姐闻言挑了挑眉,涂着正红口红的唇瓣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她走到张张桌前,俯身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玫瑰香水味混着奶茶的甜香瞬间裹住张张:“傻丫头,这叫‘带薪放松’。咱们客服部天天对着电话和报表,总盯着屏幕眼睛都要瞎了,出去透透气、买点喜欢的,回来工作效率才高,你说是不是?”
她说话时指尖轻轻敲了敲张张的桌面,力道不大,却像在传递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张张看着李姐转身回到座位,熟练地插吸管、吸了一大口奶茶,脸上满是惬意,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 工作时间离岗半个多小时,明明是绕路去买奶茶,怎么就成了 “放松”?可看着办公室里其他人依旧各忙各的,连奥奥都没抬一下眼,她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讷讷点头,只是再看向电脑屏幕上的产品型号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往后几日,张张在客服部的谨小慎微里,渐渐摸清了这套藏在规章制度下的 “潜规则”—— 每天上午十点、下午三点,成了办公室心照不宣的 “特权时段”,连空气里的紧绷感都会悄悄松泛几分。
上午十点的钟声刚过,李姐总会对着镜子理理卷发,踩着细高跟起身,红唇边挂着惯有的慵懒笑意,“去趟卫生间” 的话音刚落,身影就消失在走廊尽头。张张曾在茶水间撞见她拎着满袋的进口零食回来,包装袋上的奶油香飘得老远;也不止一次透过玻璃窗,看到她倚在楼下仓库的门框上,和仓管勾肩搭背地说笑,指尖还夹着刚从仓库拿的水果,那模样哪是 “方便”,分明是享受专属的休闲时光。
而王哥的操作更显 “高明”。每到这个点,他总会拿起文件夹在外出签到表上一笔一划写下 “送文至财务部”,字迹遒劲有力,仿佛在佐证自己的 “公务在身”。可张张三次在楼下便利店门口撞见他 —— 男人斜倚着门框,指尖夹着烟,烟雾袅袅绕着他紧绷的眉,一口烟吸完,指腹碾灭烟蒂的动作带着几分不耐,一待就是二十多分钟,财务部与便利店的方向截然相反,那 “送文” 的说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幌子。
就连负责售前咨询的小陈,也有自己的 “借口”。他总在这个时段突然起身,脚步匆匆地往奥奥办公桌方向走,嘴里还高声说着 “奥奥主管喊我帮忙”,语气急切又恭敬。可张张的工位离奥奥不过三米远,她看得真切,奥奥自始至终坐在座位上,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都没乱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小陈那声 “帮忙”,更像是演给整个办公室看的独角戏。
张张攥着鼠标的手慢慢松开,心里那点最初的疑惑早已变成清晰的认知 —— 这所谓的 “放松时间”,不过是老员工们心照不宣的特权,用看似合理的借口,撬动着规则的边界。她默默将这些记在心里,屏幕上的产品型号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清晰的念头:要在这客服部站稳脚,光懂专业知识远远不够。
有一次,王哥又在签到表上写了 “送文”,刚走没几分钟,李姐就跟张张说:“你盯着点,看他多久回来。” 张张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二十分钟后,王哥哼着歌回来,刚坐下,李姐就拿着手机走过去:“王哥,你这‘送文’可是用了二十二分钟啊,财务部离咱们这也就三分钟路程,剩下的十九分钟,你是去给财务部的人表演节目了?”
王哥的脸一下子就沉了:“李姐,你管得着吗?我路上碰到仓库的人聊了两句,怎么了?”
“聊两句用十九分钟?” 李姐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去抽烟摸鱼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别太过分,不然我可就跟奥奥说了。”
王哥气得手指头都在抖,却没敢再反驳,只能闷头对着电脑,嘴里嘟囔着 “多管闲事”。张张看着这一幕,心里直发怵 —— 不就是出去多待了一会儿吗?至于这么针锋相对吗?
周末的时候,部门聚餐,奥奥有事没去,除了她们几个客服,还有已经调到行政部的老同事赵姐。饭桌上,李姐抱怨最近活儿越来越多,工资却没涨,王哥跟着附和,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 “卷”,工作都不积极。
张张突然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 “内卷” 一词,她觉得这个词特别适合形容现在的情况,于是端着酒杯站起来,认真地说:“我觉得咱们部门现在就是在‘内卷’,大家都很努力工作,就是资源太少了,所以竞争才这么激烈。”
话音刚落,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安静了。赵姐放下筷子,看着张张,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小张,你这理解可错了。‘内卷’是说一个团体发展到一定程度,内部人为了抢有限的资源,明明没用还拼命增加投入,陷入死循环。你们这算什么内卷啊?最多叫‘内耗’。”
“内耗?” 张张愣住了。
“对,内耗。” 赵姐夹了口菜,继续说,“你们不是在竞争资源,是在互相算计怎么少干活、多偷懒。为了让自己轻松点,今天你盯着我有没有摸鱼,明天我算计你出去了多久,把精力都放在这些没用的事上,这就是内耗。真正的内卷,是大家都在提升自己,争取更好的机会;而你们呢?是把心思都用在怎么对付同事上,最后谁也没捞着好处,还搞得一肚子气。”
赵姐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张张瞬间清醒了。她想起这几天办公室里的场景:李姐蹲在卫生间门口等王哥回来,就为了给他计时;王哥偷偷把小陈的客户资料藏起来,就为了让小陈少接几个单;小陈故意把李姐的报表改错,就因为李姐上次跟奥奥打了她的小报告。这些事,不就是赵姐说的 “内耗” 吗?
“可…… 为什么会这样啊?” 张张小声问。
赵姐叹了口气:“还能为什么?工资不高,晋升空间小,大家觉得干多干少都一样,就开始琢磨怎么让自己舒服点。可舒服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少干活,别人也想,那就只能互相盯着,生怕自己吃亏。到最后,活儿没干好,关系也闹僵了,谁都落不着好。”
那天聚餐后,张张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赵姐的话,想办公室里的种种。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开始 “卷” 进这场内耗里了。
昨天上午,李姐又出去 “放松”,临走前跟张张说:“小张,帮我盯着点王哥,别让他趁我不在偷偷抢我客户。” 张张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她盯着王哥的电脑屏幕,看他有没有接李姐负责区域的客户电话,甚至在王哥起身去倒水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客户登记表。
还有今天下午,奥奥让她们整理上个月的售后反馈,张张本来想快点做完,可看到李姐和王哥都在慢悠悠地边聊天边做,她也放慢了速度。她怕自己做得太快,奥奥会觉得这份工作很轻松,以后给她派更多的活儿;也怕李姐和王哥说她 “装积极”,故意跟她作对。
她甚至开始琢磨怎么 “合理” 地偷懒。昨天下午,她以 “去资料室找产品手册” 为由,在资料室里待了十五分钟,其实就是躲在里面刷了会儿手机。回来的时候,她还故意装作很疲惫的样子,跟奥奥说:“资料室的手册太乱了,找了好久才找到。” 奥奥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可张张却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知道这样不对,知道自己应该把精力放在提升业务能力上,比如多熟悉产品知识,多学习沟通技巧,这样以后才有机会晋升。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看着身边的人都在偷奸耍滑,她怕自己不跟着做,就会成为别人的 “靶子”,会被孤立,会被算计。
有一次,她因为整理报表太认真,没注意到李姐出去了多久,李姐回来后就阴阳怪气地说:“小张真是勤快啊,难怪奥奥这么喜欢,不像我们,就知道偷懒。” 这话让张张心里很不舒服,她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她知道,不管怎么解释,李姐都不会相信。
还有王哥,因为张张上次帮李姐盯着他,就处处针对她。有一次,张张接了个投诉电话,客户情绪很激动,她一时没处理好,王哥就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还是年轻人啊,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不如回家待着呢。” 张张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还是只能忍着,继续跟客户道歉、沟通。
她觉得自己活得特别累,每天不是在琢磨怎么偷懒,就是在担心被别人算计,根本没有精力去提升自己。她跟大学同学吐槽,同学说:“你要么就离开,要么就跟他们一样,不然你在那里只会越来越痛苦。”
张张不是没想过离开,可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德德家居厂虽然工资不高,但福利还不错,离家也近。她舍不得放弃这份工作,只能继续留在这个充满内耗的环境里,跟着大家一起 “演”。
那天晚上,她加了会儿班,整理完最后一份报表,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办公室,突然觉得特别迷茫。她想起刚入职时的憧憬,想起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可现在,她却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她拿出手机,翻到赵姐的微信,想跟赵姐说说自己的烦恼,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没发出去。她知道,就算说了,赵姐也帮不了她,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
第二天早上,张张又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李姐看到她,笑着说:“小张,今天来得挺早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楼下买早餐?就当是‘带薪采购’了。”
张张看着李姐的笑容,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啊,李姐,我想去买杯豆浆。”
她跟着李姐走出办公室,阳光照在身上,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她知道,自己又要开始新一天的 “表演” 了,在这场没有赢家的内耗里,她只能继续卷下去,哪怕她早就猜到了结局 —— 最后,她会变得跟李姐、王哥一样,满肚子怨气,浑身是刺,在别人眼里落下个 “小肚鸡肠” 的名声,却什么也得不到。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她深吸一口气,跟着李姐走进了楼下的早餐店。至少现在,她还能在这场 “表演” 里,找到一点暂时的 “轻松”。至于未来,她不敢想,也不想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接着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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