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罗博物馆午后特有的寂静,被艾希丝高跟鞋叩击水磨石地面的轻响打破。空气沉滞,悬浮着亿万颗被古老尘埃浸透的微粒,它们无声地掠过那些静默千年的石像、金棺与蒙尘的彩陶。艾希丝怀抱几块新修复的赫梯泥板文书,步履从容。她金褐色的长发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光束里,仿佛流淌的熔金,衬得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亚麻套装愈发素净。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眸,此刻正带着学者特有的沉静审视着两侧林立的巨大玻璃展柜。
就在她即将转入埃及古物部的走廊时
轰隆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轰鸣猛地撕裂了宁静,紧随其后的是无数硬物撞击地面、滚落、彼此倾轧的嘈杂浪潮,如同骤然爆发的山体滑坡。艾希丝惊得脚步一顿,怀里的泥板文书险些脱手。她循声望去,心脏骤然缩紧。
前方的走廊,宛如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一整排顶天立地的橡木书架,如同被顽童推倒的积木塔,无可挽回地向前方倾覆、崩塌!泛黄的书页如同惊飞的白色鸟群,在浑浊的空气中狂乱地打着旋;厚重的皮面典籍、脆弱的莎草纸卷轴、散开的羊皮地图……所有承载着人类古老记忆的载体,此刻都化作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雪崩”,汹涌地砸向地面,堆积成一座混乱不堪的小山。尘埃像灰色的浓雾,瞬间腾起,弥漫了整个空间。
“哦不!”艾希丝的惊呼冲口而出,却被那震耳欲聋的倒塌声彻底淹没。她下意识地侧过脸,抬手挡开扑面而来的灰尘颗粒。
在那片狼藉的书山纸海中央,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紧接着,一只手从一堆散乱的《埃及亡灵书》抄本和几卷摊开的尼罗河河道图下奋力伸了出来,胡乱地扒拉着。很快,一个纤细的身影挣扎着从废墟里爬了出来,动作笨拙又顽强。是伊芙琳。
她简直是从知识的坟墓里爬出来的。原本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深栗色发髻彻底散了,乱蓬蓬的头发里插着几片干枯的棕榈叶书签,甚至还挂着一缕可疑的、沾满灰尘的蜘蛛网。她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糊满了灰尘,几乎看不清后面那双眼睛。精致的蕾丝衬衫领口被扯歪了,袖口上沾着一大块墨渍,裙摆上更是印满了各种书页的印痕。
然而,当伊芙琳猛地抬起头,透过脏兮兮的镜片望向艾希丝时,艾希丝的心猛地一跳。那镜片后的紫色眼眸,此刻没有半分狼狈和懊悔,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令人心惊的光芒,亮得如同沙漠正午的烈日。那光芒驱散了所有灰暗,只剩下纯粹的、压倒一切的激动。
“艾希丝!”伊芙琳的声音因为呛咳而嘶哑,却充满了无法抑制的亢奋,她甚至没顾得上拍掉头发上的蛛网,只是胡乱抹了一把脸,结果反而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更宽的灰痕,“哈姆纳普特拉!亡灵之城!我找到了!线索就在这里!”她的手指因兴奋而微微颤抖,指向脚下那堆刚刚埋葬了她的废墟,仿佛那是一座璀璨的金山。
艾希丝快步上前,小心地避开散落在地的脆弱纸页,试图扶起旁边一个摇摇欲坠、幸免于难的书架:“伊芙琳,看在拉神的份上!这是博物馆,不是你的私人沙盘!这些文献——”
“——无价!我知道!”伊芙琳飞快地打断她,眼神焦灼地在脚下的纸堆里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刚刚抓住又瞬间丢失的东西,“但我更知道,答案就在这下面!一个名字!一个被刻意抹去的法老侍卫官的名字!它指向了沙漠深处!”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根本不给艾希丝插话的机会。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废墟边缘一本被压得半开、沾满灰尘的厚重大部头书籍上。那是一本极其冷僻的十九世纪探险家笔记汇编。
伊芙琳像发现了稀世珍宝,猛地扑过去,全然不顾那些硌人的书脊和锋利的散页。她一把将那本沉重的书捞起来,用袖子粗暴地擦掉封面上的厚厚积尘,露出烫金的书名。她急切地翻开,手指因激动而有些笨拙地划过发黄的书页,最终停留在一页手绘的潦草地图旁几行模糊的注解上。
“就是他!”她指着其中一个被圈出来的名字,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塞提一世时代!一个被除名的守卫队长!记录说他最后被流放……方向是东沙漠!”她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紫眸锐利如鹰隼,穿透弥漫的尘埃,紧紧攫住艾希丝,“而唯一一个被记载活着从那个方向走出来、并且提到过‘死亡之城’的人……”
伊芙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不再看那本书,也不再看艾希丝惊愕的脸庞。她甚至没有理会自己散乱的头发和满身的狼藉。那本刚刚被她视为至宝的厚书,被她像丢弃一块破布般,“啪”地一声随意扔回脚下的书堆里。她眼中只剩下一个目标,一个比眼前这堆千年古物更重要的目标。她的身体已经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
“监狱!”她斩钉截铁地吐出这个词,语气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话音未落,她已猛地转身,像一枚出膛的子弹,撞开弥漫的尘埃云,朝着博物馆那通往外面喧嚣世界的巨大门廊方向,跌跌撞撞却又目标无比明确地狂奔而去,只留下身后一片更加狼藉的“书卷雪崩”现场。
开罗中央监狱的通道,是阳光永远照不进来的地方。空气凝滞,饱含着汗液、排泄物、铁锈和绝望混合而成的恶臭,浓重得几乎能黏在人的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团冰冷的淤泥。惨绿色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砖石,蜿蜒的水渍在墙壁上勾勒出丑陋的图案。通道深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呻吟、咳嗽和铁链拖过石地的刺耳摩擦声,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噪音。
伊芙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一个身材臃肿、制服油腻的守卫往里走,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滑粘腻的地面上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不得不用洒了香水的手帕紧紧捂住口鼻,才能勉强压下那股直冲脑门的恶心感。她身上还沾着博物馆的灰尘,发丝凌乱,与这里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片误坠泥潭的花瓣。
守卫在一扇沉重的、布满深色污渍的铁门前停下,生锈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摸索着腰间那串油腻腻的钥匙,叮当作响,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看守者特有的、对时间和他人耐心的漠然掌控。
“就是这儿了,尊贵的小姐。”守卫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口音,他朝黑黢黢的牢房里努了努嘴,浑浊的眼睛贪婪地在伊芙琳身上和她手中那个鼓鼓囊囊的丝绒钱袋上来回逡巡,“三分钟。多一秒都不行。还有,钱……”他摊开肥厚的手掌,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伊芙琳强忍着厌恶,飞快地将钱袋塞进他手里。守卫掂了掂分量,脸上挤出一点满意的油滑笑容,这才侧身让开。
牢房里的气味更甚。狭小的空间里,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铁栅栏窗透进一缕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角落草铺上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欧康纳?”伊芙琳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努力压过那刺鼻的恶臭。
角落里的人动了一下。一阵铁链哗啦作响。他缓缓地抬起头,动作有些迟滞,仿佛刚从一场深沉的噩梦中被强行唤醒。微弱的光线吝啬地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被恶劣环境和内心煎熬深刻雕琢过的脸。颧骨高耸,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覆盖着一层杂乱的、不知多久未曾修剪过的深褐色胡茬,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皮肤粗糙黝黑,布满了污垢和细小的伤痕。但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那双眼睛。
眼窝深陷,却丝毫不见浑浊。那是一种近乎野兽的、在绝境中被反复淬炼过的眼神,锐利、警觉、疲惫,却又像未熄的余烬,深处藏着一点不肯彻底熄灭的、桀骜不驯的火光。这双眼睛此刻正穿透牢房的昏暗和伊芙琳身上残留的博物馆尘埃,冷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视,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他沉默着,只有胸膛随着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锁住他手腕和脚踝的铁链发出轻微的、令人压抑的摩擦声。
这无声的、带着穿透力的凝视让伊芙琳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被一头受伤但依旧危险的困兽盯住。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深吸了一口那污浊的空气——这几乎让她窒息——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睛。
“我来,”她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牢房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直直刺向角落里的阴影,“是为了哈姆纳普特拉。”
“哈姆纳普特拉”。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无形的、蕴含着古老魔力的符咒,被伊芙琳清晰吐出的瞬间,牢房内原本凝滞如死水的空气似乎被投入了一块无形的巨石。角落里那个深陷在阴影与草铺中的人影,猛地一震!
哗啦——!
沉重的铁链被他骤然绷紧的身体扯动,发出刺耳欲聋的金属摩擦与撞击声,在狭小的石壁间疯狂回荡,瞬间压过了远处模糊的呻吟。他像一具被闪电击中的木乃伊,猛地从半蜷缩的状态弹起,脊背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发出闷响。深陷的眼窝中,那原本如同余烬般沉寂、只余疲惫与警惕的眸光,在听到那四个音节的一刹那,骤然爆裂!
仿佛有沉睡的火山在他眼底苏醒、喷发。
极度的震惊、瞬间被唤醒的深埋恐惧、还有一丝被强行撕裂结痂伤口的剧痛……无数激烈的情感在那双深褐色的瞳孔里疯狂搅动、翻腾、炸裂!那光芒是如此强烈,如此具有穿透性,瞬间烧尽了之前所有的麻木和冷漠,只剩下一种原始的、被触及最隐秘核心的震颤。他整个人仿佛被这个名字钉在了原地,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
时间在恶臭与铁锈味中凝固了几秒。守卫在门外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
终于,那紧绷如岩石的身影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重新落回草铺。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并未熄灭,反而像淬火的刀锋,变得更加冰冷、锐利,死死焊在伊芙琳脸上。他不再是一个麻木的囚徒,而是一个被触及了最危险秘密的战士。
干裂、沾着血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嘲讽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艰难地挤了出来:
“代价是什么?”他盯着伊芙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带着铁锈和血腥气,“去那个鬼地方的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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