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办公室里,那封信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他没有让愤怒冲昏头脑。对付吴满囤这种在泥潭里打滚了几十年的老泥鳅,一腔热血只会让自己陷进去,溅得满身污泥。必须用规则来对付他,用他最引以为傲的“天衣无缝”,撕开一道口子。
他起身,走到刘镇长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刘镇长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抬头看到是陈默,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镇长应有的沉稳。
“小陈啊,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镇长,我是来向您汇报一个工作思路的。”陈默坐下,姿态放得很正,“秦氏服装厂的项目,预计能提供近千个就业岗位。我考虑,能不能借这个机会,把咱们镇的精准扶贫工作再深化一下,优先安排那些生活有困难的家庭。所以,我想对全镇的低保户、五保户以及优抚对象家庭,做一个全面的情况摸底,建立一个详细的档案。”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完全是出于公心。
刘镇长摘下眼镜,用镜布慢慢擦拭着。他没有立刻表态,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他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关心起优抚对象了?民政所那块地,是吴满囤的自留地,轻易碰不得。陈默这小子,刚在市领导面前出了大风头,转眼就要捅这个马蜂窝?
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他能拒绝吗?用“精准扶贫”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他要是说个“不”字,传出去就是他刘建业不支持扶贫工作,没有大局观。更何况,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了。张县长和李市长的欣赏,就是他最硬的护身符。
“嗯……这个想法是好的。”刘镇长沉吟了半晌,终于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体现了我们年轻干部的责任和担当。不过,小陈,做事要注意方式方法。镇里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工作流程,不要好心办了坏事,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我明白,镇长。”陈默点点头,“我就是想调阅一下民政所的相关档案和发放记录,做个数据分析,不会干涉他们的具体工作。这事,还需要您这位班长来牵头协调。”
他把“班长”的帽子给刘镇长戴上,姿态做得很足。
刘镇长心里那点不快,稍稍顺了一些。他拿起电话,拨了民政所的内线。
“喂,是满囤吗?……嗯,是我。你来我办公室一趟,陈科长也在,有个关于扶贫工作的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
挂了电话,刘镇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吴满囤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他一进门,脸上就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看见陈默,更是热情得有些夸张。
“哎呦,刘镇长,陈科长!什么风把您二位吹到一块儿了?”他那白胖的身材,配上这副表情,活像一尊弥勒佛。
刘镇长把陈默的想法简单说了一遍,只说是为了配合服装厂招工,要做个摸底。
吴满囤听完,立刻把胸脯拍得“嘭嘭”响:“这是大好事啊!我代表全镇的困难群众,感谢镇领导,感谢陈科长!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我们民政所的工作,就是要为镇里的中心工作服务!陈科长,你需要什么材料,只管开口,我全力配合!”
他表现得比谁都积极,仿佛陈默是在帮他完成工作一样。
“那就麻烦吴所长了。”陈默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我主要想看看近三年来,咱们镇所有抚恤金的发放名册和签字记录。”
“没问题!”吴满囤一口答应,领着陈默就往自己办公室走。
民政所的档案室里,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吴满囤殷勤地从铁皮柜里抱出几大本厚厚的账册,重重地放在桌上,扬起一片灰尘。
“陈科长,您看,都在这儿了!每一笔钱,发给了谁,发了多少,什么时候发的,谁签的字,谁按的手印,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我们民政工作,别的不好说,严谨细致这一条,那是绝对经得起任何检查的!”吴满囤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账本的封面,脸上满是自得。
陈默没说话,翻开了其中一本。
账本做得确实“漂亮”。每一页的表格都工工整整,姓名、金额、日期,一应俱全。签名栏里,有的是歪歪扭扭的签名,有的是一个鲜红的指印。从账面上看,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陈默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吴满囤就站在旁边,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就像一个布下了完美陷阱的猎人,欣赏着猎物徒劳的挣扎。
“吴所长,这些账本我能借回报表室,复印一份吗?数据量太大,在这里看不完。”陈默合上账本,抬头问道。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吴满囤笑得更灿烂了,“为领导服务嘛!我让小李帮您搬过去!”
他巴不得陈默拿回去慢慢看,看得越仔细,就越能证明他的“清白”。
整整一个下午,陈默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他没让任何人帮忙,亲自将那几大本账册,一页一页地复印下来。复印机嗡嗡作响,吐出一张张带着温度的纸,堆在地上,很快就积了半米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亮起了灯火。
陈默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台灯。他把所有复印件,按照年份、月份,整整齐齐地铺满了整个办公室的地面,像是在排布一个巨大的棋局。
他跪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眼睛有些酸涩,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这些签名,确实是问题所在。但他要找的,不是模仿笔迹的破绽。吴满囤这种老狐狸,既然敢做,就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模仿签名这种事,找个鉴定专家或许能看出问题,但那太慢了,而且很难成为一击致命的铁证。
他要找的,是一种规律,一种隐藏在所有混乱笔迹之下的,属于吴满囤自己的规律。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陈默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仿佛陷入了一个由无数名字和符号组成的迷宫。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两张纸上。一张是今年的抚恤金发放表,另一张,是前年的。
两张表上,都有一个叫“王大山”的老兵的签名。名字是同一个,但笔迹却有细微的差别,一个写得更潦草,一个则稍显工整,看起来完全是不同时期、不同心境下的两次签名。
这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
陈默伸出手指,分别点在了两个“王大山”的签名上。然后,他的手指缓缓移动,划向了签名旁边,那一栏用来填写发放日期的阿拉伯数字。
前年那张表上,日期是“6月10日”。
今年这张表上,日期是“6月11日”。
两个签名笔迹不同,但那两个日期数字,“6”、“1”、“0”,在书写习惯上,比如“6”的那个圈收尾时的微小勾勒,“1”下面那一道短横的倾斜角度,竟然……
一模一样!
陈默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吴满囤这个老狐狸,他根本没有去模仿所有老兵的签名!那太难了,也太容易出错了!
他换了一种更聪明,也更恶毒的方式。他让老兵们在一张白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或者按上手印,美其名曰“信息采集”、“更新档案”。然后,他把这些签名,用扫描或者其他技术手段,“移植”到了伪造的发放表上!
而那些日期和金额,则是他自己亲手填上去的!
所以,无论老兵们的签名怎么变,那些由他亲手填写的数字,都带着他自己独有的、无法磨灭的书写习惯!
陈默缓缓站起身,俯瞰着满地的纸张。此刻,这不再是一堆杂乱无章的资料,而是一张巨大的、布满了蛛丝马迹的罪证网。
而他,已经找到了那根最关键的线头。
ps:你觉得陈默下一步会怎么做,才能让吴满囤亲手写下更多“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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