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之长江,水势渐涨,裹挟着上游融雪的微寒与两岸泥土的温热气息,浩浩汤汤向东奔流。
江夏郡(注:三国时魏吴瓜分,江北属魏,江南属吴)的江面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正破浪前行。
大将军曹爽应吴国太傅、大都督诸葛恪之请,派遣麾下年轻的水军将领王濬(音 jun,通“浚”),率三十艘巍峨如山的楼船,并百余艘艨艟、斗舰等灵活战船,自江北魏境启航,南下驶入吴军控制的夏口港集结。
旌旗猎猎,刀枪映日。这支魏国精锐水师驶来,预示着着魏吴联军对蜀汉重镇江陵的水陆攻势,正式拉开了帷幕!
五月二十五,天朗气清,江风习习。在夏口吴军旗舰帅帐内,诸葛恪一身锦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沙盘。
他心中早已打好盘算,当即下令:“王濬将军听令!命尔率本部魏国舰队为先锋,即刻启程,直扑江陵港!我大吴水师八十艘楼船、二百艘艨艟斗舰,分作中后两部,紧随其后,为汝策应!”
帐下王濬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一股郁愤之气在胸中翻腾。他深知,这“先锋”之名看似荣耀,实则是诸葛恪驱虎吞狼之计。
以魏军舰队为前驱,冲击蜀军江陵港,无异于让魏军替吴军去蹚那最危险的刀枪火海,承受蜀军第一波最猛烈之反击。这是要魏军为吴军火中取栗!消耗蜀军实力,吴军则在后坐收渔利。
然而,诸葛恪如今顶着“魏吴联军大都督”的头衔,军令如山,王濬纵有万般不情愿,也不敢公然违抗。
他强压下心头怒火,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转身大步出帐,登上己方魏军旗舰楼船。
江上波涛有力地拍打着巨大的楼船舷侧,激起的白色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王濬伫立船头,江风吹拂着他的甲胄,却吹不散他心头之阴霾。舰队在他的指挥下,沿着长江主航道逆流而上,目标直指上游的江陵港。
诸葛恪的布局不止于此。早在一天前,他早已命东吴宿将丁奉及其弟丁封,率领两万精锐步卒,并三千从建业调来的精锐骑兵,走陆路旱道,悄然向江陵进发。
意图很明显:水陆并进,双管齐下,让江陵守军顾此失彼,首尾难顾。同时,为了分散蜀汉的注意力和兵力,他另遣张悌、沈莹、陆胤三将,率万余偏师溯湘水而上,进攻长沙郡。
而在更广阔的魏吴前线,为了策应此次江陵之战,司马懿正率军袭扰宛城,王凌大军猛攻襄樊重镇,桓范与诸葛诞则挥师进击新野。整个荆襄大地,战云密布,烽火四起。
王濬的舰队航行速度并不快。楼船体量庞大,在江流中转向不易。行至距江陵港约二三十里处时,江岸的景象已清晰可见。只见沿江修筑的烽燧台上,浓烟滚滚,杀声震天!
显然是丁奉、丁封的陆路大军正在与沿岸烽火台的蜀军守备部队激烈交战,意图拔除这些蜀军之“眼睛”,为后续水陆总攻扫清障碍。
“报——!前方岸上,丁奉、丁封将军正与蜀军激战!”了望哨兵的声音传来。
王濬目光一凝。虽然对诸葛恪的安排不满,但此刻战局已开,岸上友军正在苦战,水军岂能坐视?
他当即下令:“传令!舰队向岸边靠拢,弓弩手准备,压制岸上蜀军,支援丁奉、丁封二位将军!”
魏军战船调整航向,巨大的拍杆缓缓升起,甲板上的强弩对准了江岸。箭矢如飞蝗般射向烽火台附近的蜀军阵地,为正在仰攻之吴军步卒提供了有力火力支援。
然而,就在王濬指挥舰队支援岸战之时,一个巨大的疑团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为何江陵港方向,不见一艘蜀军战船出来迎战?
江陵作为蜀汉在荆州的核心据点,扼守长江上游,其水军早已拓建数次,实力已跃居三方第一。如此大规模的水陆进攻,对方水军怎会毫无反应?是诱敌深入?还是另有埋伏?
王濬紧盯着看似平静的江陵港方向,一股不祥之预感悄然爬上心头。江面除了己方舰队的破浪声和岸上的厮杀声,竟显得异常沉寂,这份沉寂,反而比震天的战鼓更令人心悸。
正当王濬心绪不宁之际,异变陡生!旗舰船头那面巨大的帅旗,原本被东南风鼓荡得饱满张扬,此刻却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抖动、扭转,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撕扯!旗帜的指向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竟完全逆转!
“风向骤变!”航船经验丰富之老舵手失声惊呼!
王濬猛地抬头望天,又看向江流,脸色瞬间剧变。刚才还利于己方逆流而上之东南风,竟毫无征兆地转为强劲的西北风!而且风力迅猛异常,卷起江浪,推波助澜。
这风向、水流,瞬间变得对逆流而上的魏吴舰队极端不利!
“不好!速传令各船,戒备上游!”王濬的警告声刚落,上游江面,已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只见浑浊的江水中,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竹筒、葫芦、甚至硕大的瓜瓢,正顺着湍急的江水和猛烈的西北风,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魏军舰队急速飘来!这些东西大小不一,颜色斑驳,在水面上载沉载浮,看似无害的江上浮物,却透着诡异。
“上游飘来大量异物!形似竹节、葫芦!”了望兵的声音带着惊恐。
“定是蜀军诡计!快!弓弩手,射住它们!莫让靠近战船!”王濬反应极快,厉声下令。他虽未见过此物,但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寻常漂流物。
甲板上的魏军弓弩手闻令,立刻张弓搭箭,密集的箭雨射向那些漂浮物。然而,这些竹节、葫芦虽然用线扎成七八个一扎,然而却顺风顺水,速度奇快无比,体积又小,箭矢虽能射中一些,但更多的则如同灵活的游鱼,在箭雨缝隙中穿梭,根本无法有效拦截!
眨眼间,无数的竹筒、葫芦已经撞上了魏军舰队外围的艨艟、斗舰,甚至撞上了巨大的楼船侧舷!
“砰!”
“轰!”
“轰隆!!!”
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恐怖爆炸声,瞬间撕裂了江面的宁静!火光冲天而起,浓烟翻滚弥漫!
这正是蜀汉丞相诸葛亮精心改良的“飘雷”杀器!其核心在于将威力巨大的“震天雷”火药装置,巧妙地封装在密封的竹筒或掏空的硬壳葫芦、瓜瓢之内。
竹筒雷内,除了火药,还放置了点燃的线香作为延时引信,并用蜡和油灰严密密封,为增强破坏力;三十个为一扎。当飘雷顺流而下撞击到目标,或者其内部的线香燃烧殆尽,便会引燃火药,产生剧烈爆炸,破片四射,足以撕裂船板。
而那些葫芦、瓜瓢“燃脂雷”,则是在密封壳内填充了极易燃烧的油脂、硫磺、硝石等混合物,一旦撞船破裂或引燃,立刻爆燃起熊熊大火,粘附性强,极难扑灭。
恐怖的爆炸和冲天烈焰,在魏军舰队中疯狂肆虐!一艘艨艟被竹节雷拦腰炸断,瞬间解体,士兵惨叫着落入火海;
一艘斗舰被葫芦燃脂雷击中船头,橘红色的火焰如同附骨之疽般迅速蔓延,吞噬了风帆和甲板;
巨大的楼船也未能幸免,侧舷被炸开狰狞的破洞,江水疯狂涌入,更为致命的是燃脂雷引发的大火,在楼船的木制结构上疯狂蔓延,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稳住!快调头!撤!撤出这片水域!”王濬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大吼。旗舰试图转向,但庞大的楼船在湍急的逆流和猛烈的逆风中,转向极其笨拙缓慢。
整个舰队彻底陷入混乱,各船为了躲避无处不在的飘雷和熊熊大火,慌不择路,相互碰撞、挤压,反而加速了灾难的蔓延。坚固的船体在爆炸和火焰面前脆弱不堪,沉没、倾覆、燃烧的战船越来越多,江面仿佛化作了沸腾的油锅和燃烧的地狱。
士兵的哀嚎、木材的爆裂声、江水的翻涌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绝望的悲歌。更致命的是,许多船上装载的,正是供给丁奉、丁封陆路大军的粮草、辎重、攻城器械,此刻也尽数被大火吞噬,或随沉船没入江底。
此刻,在三五里外江面上,诸葛恪率领的吴国主力舰队正严阵以待。当看到前方王濬舰队如同被点燃的爆竹般接连爆炸、起火、沉没,那冲天烈焰和滚滚浓烟遮蔽了半边天空时,整个吴军舰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那……那是何妖法?!”诸葛恪手中佩剑早已跌落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再无半分之前的从容与算计。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蜀军水师,算到了江陵城防,甚至算到了可能的火攻,却万万没算到诸葛亮竟有如此诡异莫测、顺流而下的“水雷”之术!
风向和水流的突变,更是将蜀军此计的威力放大了十倍不止!
“快!传令!所有战船,立刻靠岸!远离江心!快!”诸葛恪几乎是吼出了命令。他深知,舰队停留在江心,就是活靶子!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一些侥幸未被炸沉或点燃、试图掉头逃离死亡水域的魏军船只,在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中,如同无头苍蝇般撞向了正在试图转向规避的吴军舰队!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船体破裂的呻吟响起。
更可怕的是,那些船身上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魏舰,本身就是一个个巨大的火源,一旦撞上吴船,火焰立刻如同瘟疫般蔓延过去!吴军外围的艨艟、斗舰首当其冲,瞬间被引燃,火势在西北风的助威下,疯狂地向吴军舰队核心的楼船扑去!
“完矣!彻底完矣!”诸葛恪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赖以争雄长江的庞大舰队,在连环爆炸、烈火蔓延和友军(实则是被当作弃子的魏军)的冲撞下,一艘接一艘地陷入火海或开始倾覆。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颓然跌坐在帅椅上,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懊悔、恐惧和难以置信。这一场志在必得的联合进击,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演变成一场空前惨烈的水上大溃败!
岸上,丁奉、丁封兄弟正指挥步卒骑兵,刚刚艰难地夺取了几座关键的烽火台。他们浑身浴血,正待休整,准备配合水军对江陵城发起总攻。
然而,当他们回头望向江面时,看到的却是一幅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庞大的联合舰队,曾经遮天蔽日的帆影,此刻已化为一片燃烧、沉没的残骸!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江水和他们的脸庞,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船只倾覆的巨大声响,即使隔着数里之遥,也清晰地传来,震撼着每一个吴魏联军士卒的心魄。
“粮草!辎重!”丁奉猛地想起,那些正在沉没和燃烧的舰船上,装载着他们这两万多陆军人马赖以生存和作战的命脉!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丁封亦是脸色煞白,握着刀柄的手也在不停颤抖。
此刻,争夺沿江烽火台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庞大的水军尽墨,补给断绝,陆路大军已成孤军深入之势,大局已败!
“兄长!大势已去!速退!”丁封嘶声喊道。
丁奉猛地回过神来,当机立断:“撤!全军后撤!向吴境撤退!”
然而,就在吴军陆路部队军心动摇、仓皇后撤之际,江陵城的城门轰然洞开!高翔、胡济等蜀汉将领,早已养精蓄锐多时,此刻如同出闸猛虎,率领精锐步骑,如潮水般杀出!蜀军士气如虹,喊杀声震天动地。
反观丁奉、丁封麾下,目睹了江面上己方舰队的惨状,又失去了赖以持续的粮草辎重,早已是惊弓之鸟,斗志全无。
面对蜀军蓄势已久的猛烈冲击,吴魏联军瞬间崩溃!士卒无心恋战,有的放下兵刃,跪地乞降;
有的则不顾将令,脱弃甲胄,四散奔逃,只求活命。吴军后排督战队砍杀了几名逃兵,却根本无法遏制这如山崩海啸般的溃散之势。
丁奉、丁封兄弟皆是骁勇善战之将,此刻也只能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向吴国方向亡命奔逃。
一路之上,溃兵如蚁,追兵如虎。待到他们九死一生,终于狼狈不堪地退入吴境,清点残兵,两万步卒、三千建业骑,竟已折损过半!随军携带的攻城器械、大量军资,更是损失殆尽。
然而蜀军并未得胜回城;竟在吴境扎下大营!
而长江之上,烈焰仍在燃烧,浓烟久久不散,破碎的船板、漂浮的尸体、焦黑的残骸,铺满了江面,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由“飘雷”引发的、近乎毁灭性的水上奇袭。
诸葛恪雄心勃勃的江陵攻略,连同曹爽派出的精锐水师,在诸葛亮这算尽天时(风向突变)、地利(上游顺流)、人和(新式武器)的绝杀之下,彻底化为泡影。
江陵城,依旧巍然屹立,城头“汉”字大旗,在硝烟散去的天空中,显得格外醒目。
有好事者写诗歌一首名曰:《赞武侯江陵智破联军》
赤焰连天霹雳雷,卧龙巧借大江来。
浮瓜自有焚舟计,竹节谁防裂舸灾?
羽扇轻挥风改向,艨艟百万化烟灰。
吴魏旌旗沉浪底,汉家砥柱屹云台。
莫道兵戈争寸土,北风早入阵图怀。
神机岂止隆中对,江涌星斗佐奇才!
而魏吴联军的惨败余波,才刚刚开始向荆襄乃至整个天下震荡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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