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无声无息。
一层薄薄的、灰白的雾气,如同一匹浸了水的丧布,沉甸甸地覆盖在城外的安置点上。昨日篝火的余温早已散尽,只留下一滩滩黑色的灰烬,被晨露打湿,再也燃不起半点暖意。
空气中,米粥的香气依旧,却似乎被这湿冷的雾气冲淡了,闻起来有种寡淡的无力感。
人们从临时的窝棚里钻出来,脸上没有了昨日劫后余生的庆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惧与疑虑的麻木。他们不再高声交谈,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排队领粥,然后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用一种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窃窃私语。
那些 whispers,像无数条在暗地里滋生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听说了吗?祭河神……”
“胡说!姜别驾是救我们的人!”
“那……那孙郡主杀人,你亲眼见了,血流了一地……”
“可我娃的病,是糜家小姐的药汤救回来的……”
“谁知道那药汤里是什么……万一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恐惧的浇灌下疯狂生长。雷薄和陈兰的计策,精准地抓住了人心最脆弱的部分——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神鬼的敬畏。姜云的计划太过宏伟,宏伟到超出了这些在泥地里刨食了一辈子的庄稼汉的想象。相比于一个闻所未闻的“地上水利系统”,一个用活人平息河神愤怒的古老传说,显然更符合他们对“天灾”的认知。
一名雷薄安插的奸细,正绘声绘色地对着一圈人比划着。他形容枯槁,眼神中带着一种狂热的悲怆,仿佛亲眼见证了什么绝大的阴谋。
“……我那在府里当差的表兄,亲耳听见的!那姓姜的根本不是什么神仙,他是个妖人!他要用我们的命,去换他的功名!那袁家小姐的粮食,就是给我们吃的最后一顿饱饭啊,乡亲们!那是断头饭!”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周围的人,脸色愈发苍白,端着粥碗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猛地站了起来,他将碗里剩下的粥一口喝干,然后把空碗重重往地上一顿。
“放你娘的屁!”
这一声怒吼,中气十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那汉子名叫王大牛,是土生土长的徐州人,家里的田地就在泗水边上,是这次洪水中受灾最重的一批。
奸细被他吼得一愣,随即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骂谁呢?”
“俺就骂你这个烂了舌根的狗东西!”王大牛双目圆瞪,指着那奸细的鼻子,“你说姜别驾要害我们?俺问你,洪水来了,谁打开城门收留我们这些泥腿子?是姜别驾!”
“俺再问你,城里地痞流氓趁火打劫,是谁带着兵日夜巡逻,砍了那些杂碎的脑袋,保我们婆娘娃儿安宁?是孙郡主!”
“俺三问你,俺婆娘在水里泡出了一身病,上吐下泻,眼看就要不行了,是谁家的小姐不嫌脏臭,亲自给我们喂药换药?是糜家小姐!”
“还有,咱们现在喝的粥,吃的粮,是谁拿出来的?是那位袁家公主!你他娘的现在吃着人家的饭,喝着人家的粥,转头就往人家身上泼脏水,你还是不是个人?!”
王大牛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一句比一句实在。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场绝大多数人亲身经历,或是亲眼所见的。
那奸细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能强行狡辩:“那……那都是为了骗我们!为了让我们乖乖去送死!”
“送死?”王大牛冷笑一声,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脸上依旧带着犹豫和恐惧的乡亲们,沉声说道,“俺王大牛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俺只知道,谁给俺饭吃,谁就是俺的恩人。谁救俺的命,俺就信谁!”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姜别驾来徐州之前,咱们年年丰收,谁家没存下点余粮?这叫奇迹!姜别驾来了之后,带着咱们打退了曹军,保住了家园,这也叫奇迹!现在,他要带着咱们治水,让咱们以后再也不用受这洪水之苦,俺信他,能再给咱们一个奇迹!”
“说得好!”人群中,又站起了几个人,他们都是之前受过恩惠,或是对姜云充满信心的青壮。
“没错!俺不信什么河神祭祀的鬼话!俺只信俺这双眼睛!”
“以工代赈,凭力气吃饭,天经地义!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支持的声音开始出现,虽然不大,却像是在灰暗的雾气中,点燃了一簇簇火苗。
就在这人心浮动,争执不休之际,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一队官兵簇拥着一名文官,走进了安置点。他们在最中心的一块空地上,竖起了一块巨大的木板。文官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的布告,用尽全身力气,高声诵读起来:
“徐州牧刘公、别驾姜公联合布告:”
“今逢大灾,万民流离,本府痛心疾首。然坐食山空,非长久之计;无偿施舍,易滋生懒怠。为今之计,唯有自救。故此,本府决议,行‘以工代赈’之策!”
“凡徐州子民,无论男女老少,但有一份力气者,皆可报名参与水利修建。工程期间,吃住由官府全权供给!每日按工计酬,完工即发粮米,多劳多得,绝不拖欠!所修之堤,所建之渠,皆为护我徐州万代之基业!此非徭役,乃建家园之义举!望我徐州父老,踊跃参与,共渡难关!”
布告的内容,简单直白,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敲在百姓的心坎上。
没有一句提到“祭祀”,没有一句提到“神鬼”。
有的,只是“按工计酬”、“多劳多得”的承诺。
有的,只是“护我万代基业”、“建家园之义举”的号召。
这番话,与奸细们口中那阴森恐怖的“活人填河”,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一个是让你凭本事吃饭,活得有尊严;另一个,是让你稀里糊涂地去当祭品。
该信谁?
人群死一般地寂静。那名宣读布告的文官,将布告工工整整地贴在木板上,然后在旁边摆开了一张长长的桌案,放上了笔墨和名册。
“招募点,即刻成立!愿为家园出力者,皆可在此报名!”
雾气,似乎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缕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那张写满了墨色大字的布告上。
所有人都看着那张桌子,却没有人动。
他们在等,在看。谁会是第一个?
王大牛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躲在窝棚边、满脸担忧的婆娘和孩子。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迈开大步,走到了那张桌案前。
他拿起那支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纤细的毛笔,在文书小吏的指引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名册上歪歪扭扭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俺,王大牛,报名!”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响亮。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信号。
一个、两个、十个……
那些先前就支持姜云的青壮,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紧接着,那些原本还在犹豫的、被恐惧和怀疑笼罩的灾民,看着那份清晰的布告,看着王大牛他们坚定的背影,心中的天平,终于彻底倾斜。
是啊,与其相信那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为何不信一次那个曾经带领他们创造了丰收奇迹的姜别驾?
与其在这里坐着等死,为何不凭自己的双手,去挣一个活路,去建一个安稳的家?
“俺也报名!”
“算我一个!”
“还有俺!俺虽然力气小,但也能搬搬石头!”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了那张小小的桌案。
起初还是三三两两,到后来,竟是争先恐后。负责登记的小吏,忙得满头大汗,准备的名册,很快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
远处的土坡上,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并马而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张飞的嘴巴张得老大,那双环眼之中,写满了震撼与不解。他挠着头,喃喃自语:“这……这帮家伙……真不怕死啊?俺都觉得那神棍是在胡闹,他们……他们怎么就信了?”
关羽抚着长髯,那双半眯的丹凤眼,此刻却完全睁开,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三弟,你错了。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他们更想活。先生给他们的,是活下去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尊严。”
刘备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些衣衫褴褛却眼神发亮的百姓,眼眶,竟有些湿润。他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相信姜云,是何等正确的决定。
而在别驾府中,刚刚得到消息的雷薄和陈兰,面如死灰。
“怎么可能?!”雷薄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酒坛,腥臊的酒液流了一地,“一群愚夫愚妇!一群贱民!他们怎么敢不信我们的话,去信那个黄口小儿的鬼话?!”
他的计策,本该天衣无缝。他利用了人性中最深的恐惧。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姜云之前所做的一切,已经在这些百姓心中,筑起了一道更坚固的堤坝。
这道堤坝,是用信任和恩义筑成的。
他的谣言,根本冲不垮。
“将军,现在……现在怎么办?”那名奸细头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城外……城外几乎所有的青壮都去报名了!他们说……他们说要跟着姜别驾,再造一个神迹!”
“神迹?”陈兰惨笑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完了……全完了……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绝对的民心所向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成了一个笑话。他们最后的一点翻盘希望,被这股自下而上、汹涌而来的信任,彻底碾得粉碎。
《三国:别追了,我真不是天子》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皮皮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皮皮读书!
喜欢三国:别追了,我真不是天子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三国:别追了,我真不是天子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