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县委大院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
档案室里,陆远没有开灯,他就静静地坐在那张破旧的办公桌前,像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塑。白日里那种发现惊天秘密后的亢奋与战栗已经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点的冷静。
他眼前仿佛悬浮着一个无形的倒计时,滴答作响,每一下都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这颗被他从历史的尘埃里刨出来的“炸弹”,威力足以炸平一座山头,但它的引信,此刻就攥在他自己手里。他若是一个不小心,第一个被炸得尸骨无存的,就是他陆远。
他必须为这颗炸弹,设计一个完美的、绝对安全的“快递”流程。
他不是没想过匿名举报。写一封信,把磁带和资料复印件往市纪委门口一扔,简单直接。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否决了。
匿名举报信,在官场上的权重低得可怜。一封没有来由的信,指控一位德高望重的前市领导,大概率会被当成神经病的恶意攻击,直接锁进柜子,永不见天日。
更何况,方振邦经营安河三十年,市纪委内部难道就没有他的旧部和眼线?这封信一旦落入对方手中,他们顺着邮戳、纸张、字迹一查,自己暴露的风险极高。
所以,这颗炸弹必须“实名制”投递,而且投递人必须分量足够,不容忽视。
王书记,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这个目标,是他唯一的选择。
问题是,他一个县委办的副主任,凭什么能见到一位市委常委?又凭什么能让对方相信自己?
直接预约汇报工作?别开玩笑了。他陆远还没这个资格。就算办公室给预约上了,他一个档案室主任,跑去跟市纪委书记汇报什么?汇报自己整理出了多少斤旧报纸吗?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逻辑。
陆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在脑海中搭建着一个舞台,设计着每一个场景,每一句台词。
他需要一个剧本,一个天衣无缝的剧本。
首先,他需要一个“名目”,一个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市委大楼,甚至出现在王书记视野范围内的“名目”。这个名目,必须和他【甘于寂寞的研究员】这个人设完美契合。
研究员……研究员能干什么?
陆远眼睛一亮。对了,写报告!
一个沉迷于故纸堆,与世无争,甚至有点书呆子气的年轻干部,在整理档案的过程中,对本县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并呕心沥血写出了一份“学术报告”,希望得到上级领导的“指点和斧正”。
这个剧本,简直完美!
既符合他的人设,又显得他积极上进,最重要的是,充满了那种不通世故的“天真”。一个天真的人,才有可能在“无意”中,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报告的主题是什么?不能是白马河工程,那太直接了。必须是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又能巧妙地搭上线的题目。
陆远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黑暗中踱步。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记忆宫殿里,那些他阅览过的文件标题如流星般划过。
有了!
《关于安河县建县以来廉政建设历史脉络的初步探讨论文》。
这个题目,简直是神来之笔。
首先,它足够“红”,足够“正”,完全是政治正确的典范。其次,它又足够“虚”,足够“偏”,符合一个档案室研究员的视野局限。再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它的主题是“廉政建设”,天然就和纪委的工作挂钩。
他拿着这份报告,去市纪委找相关处室的领导“请教”,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剧本的第一幕,搭好了。
接下来,是第二幕:如何“偶遇”王书记。
王书记是市委常委,行踪不会对外公布。想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无异于大海捞针。
陆远想到了一个人——周海东。
他的这位“老师”,在青阳镇当了一辈子土皇帝,消息算不上灵通,但对体制内的一些“门道”,却比谁都清楚。
陆远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周海东的号码。
“喂,周书记,没打扰您休息吧?”陆远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和一丝年轻人的热络。
电话那头的周海东似乎刚喝了点酒,声音有点含糊:“小陆啊,怎么想起给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了?在县委办待得还习惯吧?没被人欺负吧?”
“托您的福,挺好的。钱主任他们都挺照顾我的。”陆远笑了笑,“就是档案室的工作有点……清闲,我这人闲不住,就自己找了点事干。”
“哦?什么事?”周海东来了点兴趣。
“我这不是天天看档案嘛,就顺手整理了一下咱们县廉政建设的历史资料,写了篇小文章,想着能不能在市里的d建刊物上发表一下,也算咱们县委办的一点小成绩。”
周海东在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品味陆远话里的意思。他这种老江湖,一听就明白了,这小子是不甘寂寞,想搞点名堂往上递话呢。
“想法是好的。不过市里水深,你那篇文章,想送到对的人手里,不容易啊。”周海东提点道。
“是啊,所以想请教您这位老领导。我想到市纪委宣教室去碰碰运气,看看人家能不能给指点一下。就是不知道……市里机关,跟咱们这儿规矩一不一样。”陆远小心翼翼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周海东在那头轻笑一声:“你小子,鬼精鬼精的。想去市纪委,又怕摸不着门路,对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
“我跟市纪委的人不熟,帮不了你什么大忙。”周海东话锋一转,“不过可以告诉你个事儿。市里的领导,除了开会,都喜欢在机关食堂的小餐厅吃饭。王书记这个人,没什么架子,也不搞特殊,中午十二点一到,准时去吃饭,风雨无阻。他有个习惯,饭后不休息,喜欢在院子里那条梧桐道上,一个人走个十来分钟。”
陆远的心猛地一跳。
这就是他要的,最关键的情报!
“谢谢周书记,太谢谢您了!我就是去投个稿,能不能成随缘,主要是去学习学习。”陆…
“行了,别跟我来这套虚的。”周海东打断他,“记住,年轻人,有机会要抓住,但没机会,千万别硬上。市委大院不比县里,摔一跤,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记住了,谢谢周书记教诲。”
挂了电话,陆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剧本的第二幕,演员的走位和出场时间,都齐了。
现在,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幕:如何递出“炸弹”。
他不能直接说,一个字都不能提。他要做的,是“暗示”,是“引导”,是“点拨”。
他要像一个高明的催眠师,在王书记的脑子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然后,由王书记自己,去把这颗种子浇灌、培育,直到它长成一棵能够掀翻方振邦这艘大船的参天大树。
陆远重新坐回桌前,拿出一张便签纸。
他要在“偶遇”时,在短短几分钟的谈话里,把几个最关键、最能引人遐想的“疑点”,当成自己写论文时发现的“历史趣闻”,不经意地讲出来。
比如:“王书记,我发现个有意思的事。三十多年前的白马河工程,当时负责技术的石长青局长,坚持要用更花钱但更安全的方案,结果后来工程出了点小问题,他反而被当成反面典型给处理了,真是可惜了。”
再比如:“更有意思的是,当时力主用便宜方案,并且在石局长出事后火速提拔的那个年轻人,就是现在跟我在一个院里的刘副书记。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这些话,单独听,每一句都没问题,都是在陈述一个“有趣”的历史事实。但组合在一起,再由王书记这样嗅觉敏锐的纪检老手一听,味道就全变了。
这还不够。语言的暗示,可以被斥为捕风捉影。他必须留下一个“实物”,一个能把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的“钥匙”。
陆远在那张便签纸上,写下了几个数字。
【综-1984-037】
【人事-1986-011】
【城建-1985-A09】
……
这些,全都是他这几天从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找出的那几份最核心文件的索引号。有了这些号码,纪委的人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精准地调阅出所有相关的卷宗,包括那份藏着磁带的牛皮纸袋。
他将这张小小的便签纸折好,放进口袋。
在谈话结束,转身告辞的时候,这张纸会“不小心”地从他口袋里滑落,掉在王书记的脚边。
他不能回头去捡。他要表现得毫无察觉,脚步坚定地离开。
一个“天真”的、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年轻研究员,在向敬仰的领导汇报完思想后,激动得连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这个表演,合情合理。
所有的环节,所有的细节,陆远在脑海里反复推演了十几遍,确认没有任何疏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一股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在他脸上,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清醒。
他看着远处市区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宛如星河。
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真正的钢丝。
钢丝之下,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钢丝的尽头,是另一片天空,海阔天空。
陆远缓缓地吐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他脸上没有了紧张和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
一个真正的影帝,从不畏惧挑战高难度的角色。
剧本已经写好,道具已经备齐,唯一的男主角也已经就位。
现在,是时候拉开这场大戏的帷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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