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是最先钻进感官的。不是那种单一的、尖锐的刺鼻，而是混杂着生理盐水的微咸、碘伏的涩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病房角落绿萝的淡腥气 —— 那味道像一张潮湿的网，悄无声息地裹住了林辰的意识，让他从一片混沌里慢慢挣扎着浮出水面。
他花了足足半分钟，才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一道浅灰色的裂缝，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疤，从吊瓶挂钩的正下方，斜斜地延伸到靠近窗户的位置。视线再往下移，是悬在半空的输液管，透明的液体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下滴，每一滴落下时，都会在连接针头的细管里激起一小圈极淡的涟漪，然后迅速归于平静。
“滴答…… 滴答……”
水滴声在安静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和远处走廊里偶尔传来的、护士鞋跟敲击地面的 “笃笃” 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单调却又让人莫名心慌的节奏。林辰试着转动眼球，左边是靠墙的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杯，杯口沾着一圈淡淡的水渍，旁边还有一叠折叠整齐的蓝色病号服，衣角绣着一个模糊的数字 “302”—— 应该是他的病床号。右边是窗户，米白色的窗帘拉了三分之二，剩下的缝隙里漏进一点惨淡的天光，能看到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枝桠在风里轻轻摇晃，投在地板上的影子像无数只扭曲的手，抓挠着冰冷的瓷砖。
他想抬手，去触碰那道晃眼的天光。可手臂刚动了一下，就传来一阵酸痛感，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肌肉里扎着，连带着肩膀也沉甸甸的，根本抬不起来。他又试了试另一只手，结果一样，只有指尖能勉强蜷缩一下，触碰到身下床单粗糙的纹理。
“我……”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挤出一丝沙哑的气音。唾液在口腔里几乎没有，他用力吞咽了一下，牵扯到喉咙深处的黏膜，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吱呀” 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头发被整齐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胸前别着一个蓝色的工牌，上面印着 “周莉” 两个字，还有一张小小的一寸照 —— 照片里的她笑得很灿烂，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和现在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温和的表情，慢慢重合在一起。
周莉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记录板，刚走进来，目光就落在了林辰脸上。当看到林辰睁着眼睛时，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嘴角迅速扬起一个惊喜的弧度，快步走到病床边，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医生说你能醒过来就是奇迹，你都昏迷三天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记录板，伸手轻轻探了探林辰的额头，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让林辰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品，指尖划过林辰额头的绷带时，还特意放慢了速度 —— 林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边缘的胶布有点扎皮肤，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莉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语气里满是关切，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眼下的那颗痣随着笑容轻轻晃动，看起来很亲切。
林辰看着她，张了张嘴，这次终于攒够了力气，发出了一句完整却依旧沙哑的话：“我…… 我是谁？”
这句话一说出口，周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的眼神从惊喜变成了困惑，又迅速转为一种温和的担忧，她轻轻收回手，放在记录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板面上的塑料封皮，停顿了几秒，才慢慢开口，声音放得更柔了：“你叫林辰，这是我们从你的住院登记信息上看到的。你三天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身边没有手机、身份证，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我们已经联系了警方，他们还在帮你寻找家人，不过目前还没有消息。”
“林辰……” 林辰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个陌生的词语。没有熟悉感，没有任何记忆碎片被唤醒，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和床头柜上的搪瓷杯、窗外的梧桐树一样，都是完全陌生的存在。他皱了皱眉，想再问点什么，比如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三天前发生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卡住了 ——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清晰的女声，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直接钻进了他的脑海里：【希望他能尽快想起家人，不让后续的治疗和护理都不好开展。一个人在医院，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真是个可怜的人。】
林辰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周莉。周莉正低头看着记录板，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的水笔，在上面写着什么，嘴唇紧紧抿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刚才的声音…… 是她发出来的吗？
可她明明没说话。
林辰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咚咚” 的声音在耳朵里回响，盖过了吊瓶的水滴声。他盯着周莉的嘴唇，看着她写完一行字，抬起头，眼神依旧温和地看着自己，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是头疼得厉害，我可以帮你叫医生。”
“你…… 你刚才说话了？” 林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周莉的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 是自己没注意听，还是她真的说谎了？
周莉被他问得愣了一下，随即疑惑地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微微前倾了一点，语气里带着关切：“说话？没有啊，我刚才在记录你的苏醒时间呢。怎么了，林辰，你听到什么了吗？是不是头还晕，出现幻听了？”
她的表情很真诚，眼神里没有丝毫掩饰，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担忧，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撒谎。林辰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病房的门口 —— 门是关着的，没有缝隙，不可能有人在外面说话；窗户也是关着的，外面只有风声，没有其他声音。
难道…… 真的是幻听？
林辰皱起眉头，心里充满了困惑。刚才的声音那么清晰，内容那么具体，甚至能听出说话人的情绪 —— 温和里带着疲惫，还有一丝同情，怎么会是幻听？他努力回忆着刚才的声音，试图抓住更多细节，比如声音的音色、语速，可越回忆，那声音就越模糊，只剩下 “希望他能尽快想起家人”“可怜的人” 这几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可能…… 是吧。” 林辰低声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现了幻听。如果他说自己听到了别人没说出口的话，会不会被当成疯子？会不会被医生判定为头部受伤引发的精神问题？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实在没有勇气去冒这个险。
周莉看着他低落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 她的手很温暖，拍打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别想太多，刚醒过来出现点幻觉很正常，可能是麻药还没完全退，也可能是头部受伤后的正常反应。等会儿医生过来查房，你可以跟医生说一下，让他给你做个检查，放心吧，会好起来的。”
她说着，转身走到床头柜边，拿起那个白色的搪瓷杯，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往搪瓷杯里倒了一些温水。“来，喝点水吧，你喉咙肯定干得厉害。” 她端着搪瓷杯走回来，小心地扶起林辰的肩膀 —— 她的力气不大，扶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林辰的表情，怕弄疼他，“慢点，别呛着。”
林辰靠在枕头上，微微仰起头，周莉拿着杯子，将杯口凑到他嘴边。温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暖意，缓解了之前的干涩和刺痛，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他喝了几口，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喝够了。周莉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又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
“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医生大概半小时后会过来查房，到时候会给你做详细的检查。要是有什么事，就按床头的呼叫铃，我就在护士站，很快就过来。” 周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记录板，又看了林辰一眼，眼神里满是关切，“别担心，会找到你的家人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她还特意回头看了林辰一眼，然后轻轻带上了门，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病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剩下吊瓶的水滴声，还有林辰自己的心跳声。
林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那道裂缝，心里的迷茫和不安越来越浓。他是谁？林辰这个名字，真的是他的名字吗？他的家人在哪里？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医院？三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失去了所有记忆，还头部受了重伤？
还有刚才的声音…… 到底是不是幻听？
他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过去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片段、一个熟悉的场景、一张陌生的脸也好。可脑海里一片空白，像一张被橡皮擦反复擦拭过的白纸，没有任何痕迹，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虚无。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个声音 —— 还是那个温和的女声，带着一丝疲惫，比刚才更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依旧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脑海：【302 床的林辰，看着挺年轻的，怎么就遭遇这种事了呢？希望警方能快点找到他的家人，不然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林辰猛地睁开眼睛，心脏 “咯噔” 一下，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这次，他听得很清楚 —— 这个声音，和刚才的声音一模一样！而且，刚才周莉已经走了，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可能有人说话！
不是幻听！绝对不是幻听！
林辰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和困惑。他能听到别人没说出口的话？这怎么可能？是因为头部受伤，导致他的大脑出现了什么异常吗？还是说，这是一种…… 特殊的能力？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又看向窗户，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可什么都没有。他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 手掌很干净，没有任何伤痕，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不像是做体力活的人。可这双手，他却完全不熟悉。
“我到底…… 怎么了？” 林辰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他看着空荡荡的病房，看着悬在半空的吊瓶，看着窗外摇晃的树枝影子，突然觉得无比孤单。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而他身上，似乎还隐藏着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吊瓶里的液体还在往下滴，“滴答…… 滴答……”，像是在倒计时，提醒着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更多的未知和迷茫。而他不知道的是，这道突然出现的 “读心” 能力，将会把他的人生，引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 有温暖的光，也有深藏的暗礁；有真挚的感情，也有致命的阴谋。
他只是躺在病床上，感受着身体的酸痛和心里的恐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医生，也等待着一个关于 “自己” 的答案。而那道反复出现的心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空白的记忆里，激起了第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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