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自从那晚送了香囊，得到沈清弦一句“多谢”后，他脑子里就反复回放着那个画面。她低头看着香囊的样子，她清冷的声音，还有那句“味道很清淡”……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品味，越想心里越像是揣了只兔子，蹦跶得厉害。
这天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躁得慌，干脆披衣起身，想到后园透透气，吹吹冷风，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月色很好，清辉遍洒，将园中的亭台楼阁、枯枝残雪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夜风带着寒意，吹在脸上，确实让他躁动的血液稍稍冷却。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鬼使神差地，又绕到了荷塘边的那座小亭附近。
然后，他的脚步顿住了，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
亭子里，有人。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进亭中，照亮了那个倚柱而立的素白身影。
沈清弦。
她没有穿博士的袍服，只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寝衣，外罩一件同色的薄绒斗篷，墨黑的长发未束，如瀑般披散在身后，几缕垂在颊边，随风轻轻拂动。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孤独。
萧景珩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清弦。
褪去了白日里的冰冷和威严，此刻的她，像是不慎坠入凡尘的月下仙娥，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静谧和易碎感。
他看得呆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几拍，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他想上前，又不敢惊扰这份宁静，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亭中的沈清弦若有所觉，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月光下，她的眸子清澈依旧，却不像平日那般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反而映着月华，漾着一种朦胧的、看不分明的微光。
萧景珩心里一慌，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只是路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清弦看着他，脸上并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丝毫惊讶，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目光落在他因为匆忙起身而有些凌乱的衣襟上。
“世子也睡不着？”她开口，声音比月色更清，却奇异地没有平时的冷硬。
萧景珩愣愣地点头，脑子一团乱麻，胡乱应道：“啊……嗯，有点……燥热。”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大冬天的说什么燥热！
沈清弦的视线在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上扫过，没有戳破，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了亭子入口的位置。
一个无声的邀请。
萧景珩心脏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迟疑着，脚步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步步挪进了亭子。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但他没敢坐，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墨香和药香的清冷气息。
两人一时无话。
夜风穿过亭子，带来远处隐约的梆子声。
萧景珩紧张得手心冒汗，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话说，可脑子里空空如也。他偷偷抬眼去看沈清弦，见她依旧望着月亮，侧脸线条优美得不可思议。
“今天的月亮……挺圆的。”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毫无营养的废话。
沈清弦闻言，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无奈？
“嗯。”她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景珩更尴尬了。
就在这时，沈清弦却忽然从石桌下（不知她何时放在那里的）拿出一个小巧的酒壶和两个白玉般的酒杯。酒壶是素色的瓷，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喝一点吗？”她看向萧景珩，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吃了吗”。
萧景珩彻底愣住了。
喝酒？
和沈清弦？
在月下？
这场景太过超乎他的想象，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清弦已经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酒液呈琥珀色，倒入白玉杯中，在月光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缓缓散开。
她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的石桌上。
“御寒。”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端起自己那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轻轻晃动着，看着杯中的月影随之破碎又重合。
萧景珩看着面前那杯酒，又看看沈清弦月光下清冷绝尘的侧脸，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端起酒杯，学着那些文人雅士的样子，想说句应景的祝酒词，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只笨拙地憋出一句：
“那……那我干了！”
说完，仰头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并不辛辣，反而带着一股绵长的暖意，从喉咙一直熨帖到胃里，驱散了夜风的寒意。
“咳咳……”但他喝得太急，还是被呛得轻咳了两声，脸颊迅速飞起两抹红晕。
沈清弦看着他这副模样，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顿了顿。她没有像他那样豪饮，只是低下头，就着杯沿，极轻、极缓地抿了一小口。
动作优雅得如同画中人。
萧景珩看着她纤长睫毛垂下时那柔和的弧度，看着她淡色的唇沾染酒液后泛起的水光，只觉得刚刚喝下去的酒仿佛在血液里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
两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倚着亭柱，在清冷的月光下，沉默地对酌。
没有言语，只有夜风，月色，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萧景珩第一次觉得，沉默也可以不让人尴尬，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悸动。
他不知道这酒是什么时候喝完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斋舍的。只记得离开时，沈清弦依旧站在亭中，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夜凉，回去添件衣服。”
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那杯酒一样，带着一股暖意，丝丝缕缕，渗进了他的心底。
这一夜，萧景珩睡得格外沉。
梦里，再也没有之前的焦躁不安，只有一片朦胧而温柔的月光，和月光下那个清冷绝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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