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带回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博士厅里激起了看不见的涟漪。
沈清弦听完他的叙述,沉默了片刻。窗外暮色渐浓,将她清冷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
“青篷马车,三辆,上月十九夜,野猪林,被巡防士兵撞见,又被‘上面的大人’派人拦下……”她低声重复着关键信息,指尖在书案上无意识地划着,“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陆沉舟站在书案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逼仄。他不太习惯这种安静的、需要动脑子的氛围,只觉得浑身不得劲。
“接下来怎么办?”他粗声问,“直接去查是哪个龟孙子派的人?”
沈清弦抬起眼,目光落在他带着些微不耐烦的脸上,摇了摇头:“查不到。对方既然敢拦巡防兵,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留下直接指向自身的证据。”
陆沉舟眉头拧紧:“那岂不是白忙活?”
“不是白忙活。”沈清弦的语气依旧平稳,“至少,我们确认了掉包发生在青石镇附近,并且有‘上面的大人’插手。范围,缩小了。”
她拿起谢允之前几日“无意”间留下的、写着几位可能对江南财赋感兴趣的朝臣名单,目光在上面缓缓移动。
刑部李郎中……三殿下……
她的指尖,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都转运盐使司,副使,周明。
这位周副使,掌管部分漕运和盐引发放,若赵家倒台,他无疑是能在江南利益重新分配中获利的人之一。更重要的是,谢允之曾隐晦提及,此人与三皇子母家,似乎有些拐着弯的姻亲关系。
“周明……”沈清弦念出这个名字。
陆沉舟凑过去看了一眼,他对朝中这些文官关系不太敏感,只觉得名字陌生:“这人?官很大?”
“不大不小,位置关键。”沈清弦道,“更重要的是,他有机会,也有动机。”
“什么动机?”
“钱,和……站队。”沈清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陆沉舟不是傻子,瞬间明白了。扳倒赵家,既是敛财,也是向三皇子递上投名状。
“妈的!”他低骂一声,拳头攥紧,“这些玩笔杆子的,心真脏!”
沈清弦没理会他的愤慨,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仅凭推测,动不了一位朝廷命官。
就在这时,博士厅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谢允之。他依旧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显然这几日也没闲着。
他进门,看到陆沉舟也在,微微挑眉,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陆兄也在?看来,是有进展了?”
陆沉舟哼了一声,别开脸,没搭理他。
沈清弦直接问道:“京城这边,如何?”
谢允之走到书案另一侧,自顾自坐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赵家货栈负责此次货物清单最终誊抄的书吏,姓钱,三日前,告老还乡了。”
“走了?”陆沉舟猛地转回头。
“嗯,‘荣归故里’。”谢允之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我的人查到他老家在三百里外的临县,派人快马去追,发现他所谓的‘故里’老宅,早已破败不堪,根本无人居住。这位钱书吏,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沈清弦眼神微冷。灭口,或者远远送走,是常见的做法。
“不过,”谢允之话锋一转,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用火漆封着的纸卷,“也不是全无收获。我的人在他离开前常去的一家暗娼馆里,花了不少力气,从一个与他相好的妓子口中,套出点东西。”
他将纸卷推向沈清弦:“那妓子说,钱书吏前阵子突然闹阔,送了她一支金簪。醉酒后曾吹嘘,说自己替‘贵人’办成了大事,得了重赏。还漏过一句口风,说那‘贵人’身边的人,身上带着个‘黑乎乎的、刻着怪鸟的铁牌子’。”
沈清弦接过纸卷,捏碎火漆,展开。里面是谢允之根据妓子描述,绘制的那个“铁牌子”的简图。
图案粗糙,但能看出,那是一只形态狰狞、展翅欲飞的……乌鸦?
陆沉舟凑过来看了一眼,皱眉:“这什么鬼东西?”
沈清弦的指尖,轻轻拂过纸上那只乌鸦的图案,冰封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是凛冽的寒芒。
“乌衣卫。”她吐出三个字。
陆沉舟和谢允之同时一怔。
乌衣卫?那是直属于皇帝的特殊机构,负责监察百官,缉捕密探,权力极大,行事诡秘。其成员身份成谜,以乌鸦为信物。
“乌衣卫……”谢允之沉吟片刻,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若是乌衣卫插手,事情就复杂了。”
难道不是三皇子,而是陛下要对赵家动手?不可能,皇帝没必要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皇商。
那么,就是有人……动用了乌衣卫的关系,或者,冒充乌衣卫行事?
陆沉舟听得一头雾水,但“乌衣卫”三个字他还是知道的,那意味着极大的麻烦。他看向沈清弦,发现她正盯着那张乌鸦图,眼神锐利得惊人。
“周明,”沈清弦忽然抬头,看向谢允之,“可能与乌衣卫扯上关系?”
谢允之迅速在脑中过滤着信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不能。周明此人工于钻营,但根基尚浅,手还伸不进乌衣卫。”
沈清弦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的“青石镇”,和那个被谢允之点明与刑部李郎中有亲的驿丞“王守财”。
李郎中……三皇子……乌衣卫信物……
几条看似不相关的线,在她脑中飞速缠绕、碰撞。
一个模糊的、更大胆的猜测,逐渐成形。
如果,掉包铁器、篡改清单,是三皇子一系借助周明、李郎中等人所为。
那么,动用关系阻拦巡防兵调查,甚至可能动用(或冒充)乌衣卫身份去接触钱书吏的,会不会是……另一股势力?
一股隐藏在更深处的、想要借此机会,将水搅得更浑,或者……一石二鸟的势力?
沈清弦感到后背泛起一丝凉意。
赵家这块肥肉,引来的,恐怕不止一匹饿狼。
她将那张画着乌鸦的纸缓缓攥紧,抬眸看向眼前的两人,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们的对手,可能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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