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几乎是被人架回斋舍的,脑袋一沾枕头就鼾声如雷。
沈清弦却没什么睡意。她将那张关键的、带着墨点的货物清单副本小心收好,又摊开了河西道的详细地图,目光凝在“青石镇”三个字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旁边轻轻敲击。
窗外的天色已经由鱼肚白转为明亮的晨光,鸟雀在枝头啁啾。
博士厅的门却被轻轻叩响了。
这个时候?
沈清弦抬眼,声音平静无波:“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身月白长衫,纤尘不染的谢允之。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路过顺便来访的微笑。
“博士晨安。”他执礼,“见博士厅灯亮了一夜,想必操劳,学生带了份早点,聊表心意。”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书案上摊开的地图和旁边堆放的大量文书,最后落在沈清弦带着淡青影子的眼下。
沈清弦没看那食盒,只是看着他:“何事?”
谢允之笑了笑,将食盒放在一旁空着的几案上,自己则很自然地走到书案对面,目光落在河西道地图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博士在看河西道?巧了,学生家中一位叔父,曾任河西道观察使,故而对此地风物,略知一二。”
他修长的手指虚点在地图上几个关隘:“黑水隘守将姓吴,是个耿直性子,但据说……有些贪杯。青石镇的驿丞嘛,姓王,是刑部李郎中夫人的远房表亲,为人最是‘谨慎’。”
他特意在“谨慎”二字上,加了微妙的重量。
沈清弦抬眸,与他对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却仿佛交换了无数信息。
他知道她在查青石镇。他甚至知道刑部李郎中和青石镇驿丞的关系。他此刻点明,是在递出橄榄枝,也是在展示他的价值和……情报网。
“李郎中,”沈清弦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似乎很得三殿下赏识。”
谢允之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随即笑意更深了些:“博士消息灵通。不错,李郎中的嫡女,去年及笄后,便常受邀参加三殿下母妃举办的赏花宴。”
三皇子。
江南财赋重地。
赵家这块肥肉。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指向某个方向。
“谢公子有何高见?”沈清弦直接问道。她不喜欢绕圈子,尤其是在时间紧迫的时候。
谢允之收敛了几分玩笑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高见不敢当。只是觉得,对方既然能在青石镇做手脚,必然已将首尾处理干净。我们若直接去查,只怕打草惊蛇,什么都查不到。”
“所以?”
“所以,不如换个方向。”谢允之的手指从青石镇移开,沿着商路向后,点在了京城外的一个点上,“货,是从京城发出的。能在货单上做手脚,覆盖‘革’字,最可能的地方,不是途中,而是……出发之前。”
沈清弦眼神微凝。
这一点,她也想到了。只是京城这边人多眼杂,赵家货栈人员复杂,查起来难度更大。
“赵家货栈的管事、账房、甚至负责誊抄清单的书吏,都有嫌疑。”谢允之继续道,“但这些人,恐怕此刻要么被收买,要么……已经‘消失’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漠。
“不过,”他话锋一转,“能做下这等局,所需人手绝非一两个。尤其是将箱子掉包,需要里应外合。京城这边负责篡改清单的人,和青石镇那边负责接应掉包的人,之间必有联系。这条线,或许比直接去碰青石镇那个‘谨慎’的驿丞,更容易找到突破口。”
沈清弦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在快速消化、分析谢允之提供的信息和思路。
他说的没错。直接查青石镇,风险太大。从京城这边内部人员的关联网络入手,顺藤摸瓜,是更稳妥的办法。
“需要人手。”沈清弦陈述事实。调查京城货栈人员的背景、人际关系、近期动向,不是她和赵无咎两个人能完成的。
谢允之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运筹帷幄:“博士若信得过,此事,学生或可效劳。谢家旁支众多,在京城三教九流中,总有几个能用的人。”
他这是在明确表示,愿意动用谢家的力量介入调查。
代价呢?
沈清弦看着他,没有问出口。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尤其是来自谢允之这样的人。
谢允之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轻松地说:“博士不必多虑。学生只是觉得,此事甚是有趣。况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能让某些人吃个闷亏,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沈清弦不再犹豫。
“好。”她干脆利落,“有劳。”
“博士客气。”谢允之站起身,掸了掸衣袖,“学生这便去安排。一有消息,立刻告知博士。”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清弦,唇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博士果然……从未让人失望。”
说完,他推门而出,融入渐亮的晨光里。
博士厅内重新恢复安静。
沈清弦看着关上的门,眸色深沉。
谢允之的加入,像是一股不可控的变量。他聪明,有手段,有资源,但他的动机成谜,忠诚更无从谈起。
与虎谋皮。
但她现在,需要这只“老虎”的爪牙。
她重新坐回书案后,拿起笔,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货栈、书吏、掉包、联络、三皇子。
然后,在“三皇子”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风暴的中心,似乎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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