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主动离开?”
萧景珩眯起眼,身体前倾,紧紧盯着谢允之。
“说具体点!”
谢允之指尖蘸了茶水,在红木桌面上缓缓写下一个字——“势”。
“个人勇武,机关算尽,在她面前,似乎都占不到便宜。”谢允之声音低沉,“但有些东西,比拳脚和陷阱更伤人。”
他抬起眼,扫过另外三人:“国子监,乃至整个京城,看的不仅仅是个人能力,更是身份,是背景,是人言。”
“我们要借的,就是这‘势’。”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沈清弦依旧按时上课,授课,下课。纨绔们出乎意料地“安分”,不再有明目张胆的挑衅,甚至连课堂小动作都少了许多。
只是那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一种微妙的氛围在国子监弥漫开来。
沈清弦走在路上,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掺杂着畏惧、好奇,但更多是疏离与审视的目光。
她去饭堂用膳,原本喧闹的周围会瞬间安静,她所在的桌子,方圆几丈内无人靠近,仿佛她身带瘟疫。
博士厅里,其他博士见到她,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皮笑肉不笑地打个招呼,便匆匆走开。那位王司业,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
她被彻底孤立了。
“听说了吗?那位沈博士,来路不正……”
“何止啊!我听说她在原来的地方就待不下去了,是走了大关系才塞进我们这儿的!”
“一个女子,不在家学女红,跑来男人堆里当博士,本就于礼不合……”
“手段还那么狠辣,世子他们都吃了大亏……”
“离她远点,免得惹祸上身……”
细碎的议论,如同蚊蚋,无孔不入。
这,就是萧景珩他们要的“势”。
利用他们根深蒂固的影响力,无形中编织成一张排斥与冷暴力的网,要将沈清弦困死其中。
礼法课讲堂。
今日的气氛,格外凝滞。
纨绔们依旧“全员到齐”,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冷漠和抗拒。
萧景珩坐在他的“王座”上,把玩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眼神偶尔瞟向讲台,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等着看好戏的意味。
他倒要看看,在这种全方位的孤立下,这女人还能不能维持那副冰雕似的镇定!
沈清弦走上讲台,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
将每一张或冷漠、或嘲讽、或畏惧的脸,尽收眼底。
她没有任何表示,如同往常一样,翻开书册。
“今日,讲《礼记·曲礼》。”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没有一丝被影响的痕迹。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她刚念出开头,台下,一个坐在中间位置的纨绔(是谢允之安排的人),便故意大声地打了个哈欠。
“呵——欠——”
声音拖得又长又响,充满了怠慢与不敬。
讲堂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沈清弦诵读的声音顿了顿,抬眸,淡淡地看了那打哈欠的纨绔一眼。
那纨绔被她看得心里一毛,但还是强撑着扬了扬下巴,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无赖相。
沈清弦没有斥责,也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讲。
“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
这一次,她刚开口,后排另一个角落,响起了“叩叩叩” 有节奏的、用指甲敲击桌面的声音。
不大,却极其刺耳,清晰地干扰着授课。
沈清弦再次停顿,目光转向声音来源。
那纨绔接触到她的目光,敲击的动作一僵,但随即在萧景珩威胁的眼神鼓励下,又硬着头皮,稍微放轻了点力道,继续敲着。
挑衅,在无声中升级。
萧景珩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对,就是这样!
不跟你正面冲突,就用这种软刀子磨你!
看你还能不能讲下去!
沈清弦合上了手中的书册。
轻微的“啪”声,却让讲堂瞬间安静下来,连那敲桌子的声音也停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以为她终于要发怒了。
萧景珩更是坐直了身体,兴奋地期待着她的失态。
然而,沈清弦并没有动怒。
她甚至……轻轻地笑了一下。
极淡,极浅,如同冰湖上掠过的一丝微风,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冷艳。
“看来,诸位对《礼记》并无兴趣。”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既然如此,”
她将书册放下,双手撑在讲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那清冷的目光,如同寒刃,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人。
“那我们今日,便换点……有趣的。”
有趣的?
众人一愣,连萧景珩都皱起了眉。
这女人,又想搞什么鬼?
沈清弦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了那柄乌沉沉的戒尺。
戒尺在她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带起一道幽暗的光弧。
她迈步,走下了讲台。
脚步声清脆,在死寂的讲堂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她并没有走向那个打哈欠的纨绔,也没有走向那个敲桌子的纨绔。
而是,径直朝着最后一排,朝着那个始作俑者——萧景珩,走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她。
萧景珩心脏莫名一紧,握着玉佩的手指微微用力,但脸上依旧强撑着桀骜不驯的表情,甚至故意翘起了二郎腿,晃悠着。
“怎么?沈博士讲不下去课,要来求小爷我安静点?”
他语带嘲讽,试图夺回主动权。
沈清弦在他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无视,而是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
“萧景珩。”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七日前,你是否私拿了靖王爷书房博古架上的那方前朝端溪老坑砚?”
萧景珩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她怎么会知道?!
那方砚台是他父王的心爱之物,他前几日手痒,偷偷拿去赏玩,结果不小心磕掉了一个极小的角,他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偷偷用胶粘好放了回去,还嫁祸给了经常在书房打盹的白猫!
这事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他父王都没发现端倪!
她……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萧景珩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惊骇而有些变调。
沈清弦没有理会他的否认,目光转向他旁边脸色微变的陆沉舟。
“陆沉舟。”
“三日前子时,你翻越北面院墙,前往城外十里坡,与一使刀的黑衣人私下比武,交手二十七招,左臂被对方刀背扫中,留下一道三寸淤青,可对?”
陆沉舟瞳孔骤缩,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左臂!
那晚他偷偷溜出去与人切磋,自负身手了得,未带随从,对方也蒙着面,事后各奔东西,绝无第三人知晓!
她……她是如何得知?连交手几招,伤在何处都一清二楚?!
这简直如同鬼魅!
沈清弦的目光又移向脸色发白,试图用玉骨扇挡住脸的谢允之。
“谢允之。”
“上月你假借游学之名离京七日,实则是暗中调查江淮盐运使张大人贪墨一案,并私下整理了证据,通过你谢家在都察院的门路,匿名递了上去。此事,你连家族都未曾告知,是也不是?”
谢允之摇扇的手彻底僵住,温润的面具碎裂,露出底下真正的惊骇!
他自认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是他暗中培植势力的第一步,隐秘至极!她怎么可能知道?!连他递送证据的渠道都一清二楚!
这女人……到底是人是鬼?!
最后,沈清弦的目光,落在了已经抖如筛糠,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的赵无咎身上。
“赵无咎。”
“上季度,你因在‘金玉阁’豪掷万金拍下一枚深海东珠,导致名下铺子资金周转不灵,你便谎称遭遇盗窃,亏空五千两,从家族账上支取填补。此事,你父至今蒙在鼓里。”
赵无咎“嗷”一嗓子,直接瘫软在地,带着哭腔喊道:“别说了!博士!女菩萨!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别说了!”
死寂。
彻彻底底的死寂。
整个讲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白衣女子。
她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叙述着。
却仿佛手持一本记载了所有人阴私与罪孽的账簿!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砸在当事人的心上,也砸在所有旁观者的神经上!
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
这是……审判!
沈清弦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面无人色、僵立当场的萧景珩。
戒尺轻轻点在他的桌面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现在,”
她红唇微启,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威严。
“可以安静听课了吗?”
“萧、世、子?”
萧景珩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冰雕玉琢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所有的嚣张,所有的挑衅,所有的算计,在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化为了齑粉。
他……他好像,惹到了一个完全不该惹的人。
一个,真正的……
女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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