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86年，6月。
希玛瑞斯，世界树之巅，翡翠树庭内庭。
这里曾是凡人不可踏足的神域，但如今，其一角已然成为了整个星球最负盛名的地方。
白牧辰的大使馆，同时也是希玛瑞斯生态基金会的总部，就设立在此。
毕竟奈玛拉文明尚未统一，在任何一个王国设立大使馆都显得厚此薄彼。
将其安置在星球意志代行者伊芙琳的家中，无疑是这位天外来客能想到的，最公平也最省事的方案。
伊芙琳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很有趣。
于是，由活体植物与超时代科技交织而成的奇妙景观便在此诞生。
半透明的巨大树叶穹顶之下，柔和的光柱穿过莹莹生辉的藤蔓，洒在由纳米材料铺设的光洁地砖上。
造型典雅的活体家具旁，摆放着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
空气中弥漫着奇花异草的甜香，与某种工业设备运行时发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由于白牧辰从不限制访客，只要求他们遵守秩序，这片曾经神秘的区域，如今已是学者与官员们时常拜访的圣地。
此刻，萨莉娅·斯特兰正端坐在一张座椅上，双手紧张地放在膝头。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王国技术部制服，显得干练而又严肃。
但那双与她父亲雷恩如出一辙，充满探知欲的眼眸，却无法掩饰其内心的忐忑。
“白牧辰阁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脆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感谢您愿意见我。我今天前来，是想请教一些……关于我父亲生前研究的问题。”
坐在她对面的白牧辰，正以一个毫无仪态可言的姿势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海豹玩偶。
她身上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裙，银白色的短发懒洋洋地搭在肩上，樱粉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学者。
“叫我白牧辰就行。”她随口应道，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海豹玩偶的胡须。“你父亲，雷恩·斯特兰，那位尝试呼唤我的降临派首领对吧？他的研究日志我看过一些，挺有想法的，就是路子走歪了。”
萨莉娅的身体微微一僵，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关于厄咒石我们至今仍有许多不解之处，比如，为何它的诅咒会随距离衰减，也能被致密的铅铁所阻挡，但它散发出的那股恒定的热量，却仿佛无视了这些规则。”
“哦，这个啊。”白牧辰的表情就像在听一个高中生问初中的物理题。
她从身旁的茶几上拿起一台轻薄的平板电脑，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调出一张复杂的图表，然后将屏幕转向萨莉娅。
“简单来说，你们所说的诅咒和热量，本质上是厄咒石内部发生的放射性衰变所释放出的两种不同粒子，前者是阿尔法粒子和贝塔粒子，它们的穿透性很弱，后者主要是高能伽马射线，穿透性极强。”
萨莉娅茫然地看着屏幕上那些陌生的符号和曲线，又听着白牧辰口中吐出的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名词。
阿尔法……贝塔……伽马……粒子？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宕机。
经过了漫长而又详尽的解释，当白牧辰终于将“原子”、“同位素”、“衰变”这些最基础的概念，用奈玛拉人能够理解的语言勉强科普完毕后，萨莉娅终于明白了过来。
困扰了奈玛拉人几个世纪，夺走了无数研究者性命的“凋零之瘴”，其神秘的面纱被彻底揭开。
一股混杂着震撼与苦涩的浪潮瞬间淹没了她。
“那……那家父曾尝试建造的厄咒石能量熔炉……”她用一种近乎干涩的声音急切地追问：“为何它从未成功产生过稳定的能量，反而总是失控，造成可怕的灾难？”
“典中典的临界质量问题。”白牧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嘴上则换了个更通俗的说法：“因为你们只知道把一堆柴火点燃，却不知道这些柴火会自己引燃旁边的柴火，你们的熔炉缺了一个最关键的东西——控制火势蔓延速度的灭火器，你们每一次点火，都相当于直接引爆了一座火药桶，当然会失控。”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那些被视为天堑的难题，那些吞噬了她母亲、助手阿诺乃至父亲生命的终极奥秘，在对方口中，竟是如此的简单明了，仿佛只是常识。
她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些知识……你们的文明，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获得的？”
在萨莉娅的想象中，那必然是一段充满了鲜血与牺牲的悲壮史诗。
或许有无数个像她父亲一样的先驱者，在一次次失控的爆炸中尸骨无存，才换来了如今这份云淡风轻的真理。
然而，白牧辰的回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代价？当然有。”白牧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难得地正经了起来：“但我们的代价和你们的代价在性质上完全不同。”
她看着萨莉娅，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付出的代价是生命，是用无数人的死亡去试错，去撞开一扇紧锁的大门，而我们付出的代价是时间，是几代、几十代学者在安全舒适的实验室里，进行无休止的争论、计算、验证和修正。”
“这怎么可能？”萨莉娅下意识地问：“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
“因为我们掌握了一种更高效的、探索世界规律的方法。”白牧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一种能让我们在动手之前，就大概知道门锁构造，甚至能提前算出钥匙形状的思维工具。”
“我理解你们的文明，萨莉娅，你们很聪明，也很有勇气，但你们的知识体系是建立在经验、观察和归纳之上的，我称之为第一科技阶梯，你们就像技艺精湛的工匠，能凭借丰富的经验造出精美的器物，但你们不知道其所以然。”
“而我们早已踏上了第二科技阶梯。我们不再依赖经验，我们构建抽象的模型，用一种名为数学的通用语言去描述整个世界，然后用实验去验证它，我们是工程师，我们先有图纸，再有造物。”
萨莉娅茫然地听着这些全新的词汇，感觉自己仿佛在听天书。
“听不懂，对吧？”白牧辰看出了她的困惑，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没关系，因为这的确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范畴了，它涉及到我们两个文明在认知世界的方式上，最根本的差异。”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萨莉娅，望着窗外那片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的庭院。
“这样吧。”白牧辰转过身，对萨莉娅宣布道：“三天后我会在希玛瑞斯生态基金会举办一场公开讲座，我会系统性地向你们阐述何为科技阶梯，相信我，这堂课会比你们历史上任何一场战争带来的改变，都更加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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