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没有动。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那两只手——玉白纤细，修长匀称，即使沾满了血污，也能看出那是双该抚琴作画、执棋品茗的手，但此刻那柔嫩的掌心却是一片血肉模糊。
往下一看，粗糙的石面沾着新鲜的血迹和破碎的皮肉，然而她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指尖还在石面上一下一下地磨着。
人总是会对比自己弱小可怜的对象生出怜爱恻隐之心，他李沉舟亦不能免俗。是以，他心底某根沉寂的弦，便这般被无声拨动，泛起细密的酸涩。
他忽然上前两步，屈膝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小心捧起，又将她从冰冷的石面上带离。
动作算不上强势，甚至能称得上温柔，却偏偏带着一股不容她拒绝的霸道。
夙山君浑身一僵。
刹那间，十数种无声取命的法子在她脑海里飞速掠过。
她本能地想抽回手，一抬眼却撞见了他眸中那抹真切的疼惜，指尖的力道骤然顿住，耐人寻味的是他正以内力为自己避风挡雨。
“你不疼吗？”
他开口询问，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干哑，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夙山君怔怔地看着他，长睫上凝结的水珠颤了颤，簌簌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像一滴迟来的泪。她张了张嘴，湿发黏在脸侧，模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哟，这荒山野岭的，还有如此美人儿！”粗嘎的调笑声陡然从林间炸响，猥琐得令人杀心骤起。
四个衣衫褴褛、手持砍刀木棍的土匪窜了出来，呈三角之势将他们堵在小溪边。
为首的的刀疤脸满脸横肉，目光像黏腻的毒蛇，在夙君山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李沉舟身上，啐了一口浓痰：“老二，你好的那口，你自己拖开了去！这美人儿，归老子和弟兄们了！”
被喊作“老二”的是个精瘦汉子，尖嘴猴腮，闻言嘿嘿邪笑起来，搓着手朝李沉舟逼近：“小子，细皮嫩肉的……你若乖乖听话，从了你二爷我，便能少吃些苦头。”言语间满是侮辱。
李沉舟何时曾受过这等腌臜气？他背对着夙山君，眼底戾气翻涌，硬生生压下了杀意——他不想让她看见血腥的画面。
下一秒，他身形微动，快得只剩一道残影。不过瞬息，四声惨叫接连响起，那四个土匪已是筋脉尽断，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不欲多做停留，转身便要带夙山君离开。
夙山君垂眸，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地上哀嚎的土匪。一股嗜血的冲动猛地从心底蹿起，抬手捂住了嘴，指缝间溢出压抑的闷咳。气血翻腾之下，眼前阵阵发黑，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便眼前一黑，软软向前倒去。
“姑娘！”
李沉舟一惊，疾步上前将人稳稳接入怀中。
隔着湿透的衣物都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异常的热气，他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再看她手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手上的伤，打横将她抱起，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衣袍被她身上的湿意浸透。
当务之急，是赶紧带她去找大夫。她手上的伤，还有这突如其来的高热，都耽搁不得。
“吼——！！！”
一声震彻山林的虎啸惊起飞鸟无数，声浪层层扩散，传向远方。
李沉舟已疾奔数里，前方隐约可见城镇的轮廓，闻声脚步微顿。他只当是深山猛兽寻常活动，并未深思，反而因这声啸叫更加快了步伐。
怀中的人气息微弱，体温高得吓人，他必须再快一点。
……
夙山君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素锦刻花的床幔，绣着清雅的兰草纹，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凛冽香气。
她刚一动，心脏处便传来内力翻涌的灼痛，一股嗜血的欲望猛地冲上脑海，眼底霎时漫上骇人的血红。
她指尖疾点，封住几处穴位，那股躁动的戾气才渐渐平息，浑身又恢复了方才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修习的功法十分霸道，是家族禁术，有着致命的弊端——那就是她一旦动了杀念，便会滋生出难以抑制的嗜血冲动，稍有不慎便会失控。唯有心平气和、不动内力之时，她才能像个“正常人”。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夙君山立刻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身体微微蜷缩，靠在床头，一副刚从昏睡中醒来、茫然又脆弱的模样。
李沉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粳米粥和一碗浓黑的汤药。反手合上门，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眼底隐去一抹暗色。
他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视线随即被她手上洇血的绷带吸引，眉头蓦然蹙起：“伤口怎么裂开了。”他的嗓音低沉，含着几分不赞同，“身体是自己的，当好好爱惜才是。”
“公子说的是。”
见她如此坦诚，李沉舟倒是被堵得没了话，只道：“喝药吃饭了。”
夙君山没说话，只是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药碗上，挣扎着想自己坐直些，伸手去端药碗。
“别动。”李沉舟制止了她，端起药碗，拿起勺子，在碗边轻轻刮了刮，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小心烫。”
“我自己来。”
李沉舟目光在她受伤的双手上转了一圈，挑眉不语。
夙君山：……
他轻笑一声，又舀起一勺药汁，待晾得温热，才再次递到她唇边。
夙山君看着他指节分明，稳健有力的手，又瞧了瞧那勺乌黑的药汁，心中掠过无奈。
就不能直接一口喝完吗？
这么一勺一勺的，得喂到猴年马月去。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还是乖乖地，小口小口地喝着他递来的每一勺药，还有后来喂到嘴边的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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