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锥心穿肠

南岭的小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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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色沉沦:买来的真心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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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零点的钟声仿佛还在城市钢筋水泥的骨骼里震颤,顶级会所“云顶”顶层的套房却早已隔绝了尘世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余烬、陈年威士忌的醇烈,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另一个人的甜香——栀子花的味道,干净得与这浮华糜烂的场所格格不入。

江夜赤着上身,斜倚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精壮的胸膛在昏暗暧昧的壁灯下起伏着流畅的线条。他指间夹着燃烧的香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过于精致的眉眼。烟灰缸里,一张崭新的黑色卡片边缘被火焰燎得微微卷曲,数字“8”后面跟着一串令人心跳骤停的零——那是他今晚的“服务费”,来自身侧那个沉睡的女孩。

叶蓁蓁。

她侧身蜷在沙发深处,昂贵的手工定制连衣裙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一只被雨淋透后误入金丝笼的雏鸟。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几个小时前,她就是顶着这样一张不谙世事的脸,闯进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笨拙地推开他包厢的门,在一片起哄和觥筹交错中,直直看向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我买你今晚的时间,江夜。”

包厢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和口哨。有人拍着桌子:“江夜,听见没?叶家的小公主点名要‘买’你呢!开个价,别吓着金主!” 那些目光粘腻而贪婪,像蛇一样缠绕着她,也缠绕着他。她是猎物,是玩物,是他们眼中待价而沽的珍馐。而他江夜,不过是这狩猎场里最昂贵、也最锋利的一把刀,供人驱使,也供人赏玩。

江夜当时只是懒懒掀了下眼皮,嘴角勾起一抹习以为常的、带着冷峭弧度的笑,像一把淬了冰的刀。“行啊,”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落在叶蓁蓁耳中,“我的价码,叶小姐确定付得起?” 他报出的数字足以让普通人奋斗一生。他看到女孩纤细的手指瞬间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双清澈得近乎愚蠢的眼睛里,竟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现在,交易完成。昂贵的酒喝过了,象征性的“陪伴”也提供了,甚至在她因不胜酒力而情绪崩溃、抓着他的手臂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时,他也勉强耐着性子没有立刻把她甩开。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称职的“商品”。此刻,这张冰冷的黑卡就是最完美的句点。

他掐灭烟蒂,动作流畅地起身,昂贵的丝绸睡袍随意披上,遮住一身引人遐思的肌理。没有再看沙发上那个用天价买来一夜“陪伴”的女孩一眼。她的真心?在这个地方,真心是最廉价的笑话,是供人随意踩踏的尘埃。他江夜只认钱,也只信钱。叶蓁蓁这种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带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纯真闯进黑夜,她的真心,不过是又一个供他挥霍、最终被碾碎在尘埃里的玩物罢了。他拉开厚重的隔音门,头也不回地踏入外面更加迷离喧嚣的夜色里,将身后那点栀子花的微香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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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成了“云顶”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观。

她笨拙得像个闯进成人世界游乐场的小学生。别的客人叫江夜,是呼朋引伴,在包厢里掷骰子拼酒,玩些心照不宣的暧昧游戏。叶蓁蓁不同。她总是提前很久就预订好角落最安静的小卡座,点一杯几乎不怎么动的果汁,然后就像一尊望夫石,眼巴巴地等着江夜出现。只要他颀长的身影穿过迷幻的灯光和人潮,她的眼睛瞬间就会亮起来,像夜空中猝然点亮的星子。

“江夜!”她总是这样叫他,声音里带着一种毫无保留的雀跃,仿佛他不是被金钱买来的陪侍,而是她期待已久的恋人。

起初,江夜只把这当成一场新的、略显麻烦的消遣。他熟练地在她身边坐下,手臂慵懒地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包围圈。他侧过头,温热的呼吸有意无意拂过她敏感的耳廓,看着她小巧的耳垂瞬间染上绯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会用那把被无数人称赞过、能让人骨头酥麻的低沉嗓音,漫不经心地问:“叶小姐今天想玩点什么?骰子?还是听我唱首歌?” 他像个技艺精湛的调音师,精准地拨弄着她生涩的情弦,看着她为自己一点点的“垂青”而心跳加速,手足无措。这种掌控感,廉价又无聊,但偶尔用来打发时间,似乎也不错。反正,她付钱。

叶蓁蓁的“玩法”却总是出乎他的意料,笨拙得可笑。

她从不要求骰子拼酒,也不点那些缠绵悱恻的情歌。她会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桶,献宝似的推到他面前,眼神亮晶晶的:“江夜,我…我学着煲了汤!广东师傅说这个很补的,你总熬夜,喝一点好不好?” 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带着家庭厨房烟火气的香味飘散出来,瞬间冲淡了周遭的香水与酒精味。江夜垂眸看着那保温桶里色泽浓郁的汤水,再看看女孩期待又忐忑的脸,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这算什么?温情攻势?他嗤笑一声,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惊喜的温柔:“蓁蓁亲手做的?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他拿起勺子,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味道其实寡淡,远不如会所大厨的手艺。但他演技精湛,露出一个足以让任何女人心跳漏拍的惊艳笑容:“很暖,谢谢蓁蓁。” 他看到女孩的脸颊瞬间红透,满足感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江夜心底那点异样立刻被更浓的嘲讽取代——看,多好哄。一点廉价的温柔,就能换来她下一次更大数额的刷卡。真蠢。

她还会笨拙地试图融入他的“世界”。听说他喜欢收集某个小众品牌的机械腕表,她便偷偷托了无数关系,花了大价钱,才弄到一块限量款。当他生日那天,她紧张兮兮地把那个印着品牌Logo的精致盒子推到他面前时,江夜打开看了一眼,认出那是他随口提过一次、早已被炒成天价的型号。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又被惯常的玩味取代。他故意俯身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清晰地看到她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停滞。“蓁蓁这么用心,”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气息暧昧地拂过她的唇,“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她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最后只是慌乱地低下头,小声说:“你…你喜欢就好。” 他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那块价值不菲的表,转身就丢进了公寓角落的保险箱里,和那些客人送的珠宝金条堆在一起,再无兴趣多看一眼。她的真心,在他这里,和那些冰冷的财富符号没有任何区别。

更让江夜觉得荒谬的是她近乎固执的“独占欲”。一次,他正陪着另一位出手阔绰的女客人在吧台边谈笑风生,手臂虚虚地揽着对方的腰,这是再寻常不过的职业姿态。眼角余光却瞥见叶蓁蓁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死死咬着下唇,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着受伤和…愤怒?她竟然敢愤怒?

江夜心中冷笑。他故意侧过头,在女客人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对方娇笑连连,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暧昧地划过他的喉结。叶蓁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喧嚣的会所大门。江夜毫不在意,继续着他的逢场作戏,心里甚至掠过一丝快意——看吧,这才是现实。她那些可笑的真心,在赤裸裸的交易面前,不堪一击。她迟早会明白,或者,等她叶家的金山被挥霍得差不多了,自然就会识趣地离开。

然而,叶蓁蓁的“固执”远超他的想象。第二天晚上,她又来了。眼睛红肿,显然狠狠哭过,但依旧固执地坐在那个角落的卡座里,点了一杯果汁,安静地等他。看到他出现,她甚至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江夜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快意瞬间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取代。这女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钱多到烧不完?他走过去,第一次在她面前收起了那副惑人的温柔假面,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叶小姐,昨晚的戏好看吗?看清楚了?这就是我江夜的生活。我拿钱办事,陪笑陪聊甚至陪睡,只要价钱到位。你的真心?”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叶蓁蓁心里,“在我这儿,它连我抽的这支烟都不值。省省吧,别再做那些自我感动的蠢事,也别再浪费你爸的钱了。”

他以为这番足以刺穿任何自尊的话会让她彻底崩溃,会让她哭着跑掉,从此消失。他甚至准备好了欣赏她狼狈逃离的姿态。

叶蓁蓁只是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攥着杯子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凸起。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过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清亮,直直地看进江夜刻意维持冷漠的眼底。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星光,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和一种让他莫名心悸的决绝。

“我知道了,江夜。”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谢谢你,终于肯告诉我实话。”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再看江夜一眼。她只是平静地放下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果汁,从精致的晚宴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叠厚厚的现金,动作有些僵硬,却毫不犹豫地放在桌上,压在杯垫下面。那是今晚“买”他时间的费用,分毫不差。

然后,她站起身,挺直了那一直有些怯懦的背脊,像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孤独的士兵,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地穿过喧嚣的人群和迷离的光影,走出了“云顶”那扇象征着堕落与沉沦的金色大门。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被彻底打碎后又强行粘合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刚硬。

江夜看着桌上那叠刺眼的现金,又看了看她消失的门口,第一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攫住了他。不是解脱,不是轻松,而是一种……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从他指尖彻底溜走、再也抓不住的冰冷预感。他烦躁地抓起桌上的威士忌,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骤然升起的、陌生的空洞感。他告诉自己,这是好事。终于摆脱了一个麻烦。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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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消失了。

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预想中的涟漪。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出现在那个熟悉的角落卡座。最初几天,江夜甚至感到一种荒谬的轻松。耳根清净了,不用再应付那些笨拙的汤汤水水和小心翼翼的讨好。他依旧是“云顶”身价最高的江夜,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形形色色的客人之间,享受着金钱堆砌出的虚假追捧。他刻意忽略掉心底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空落,将之归结为习惯被打破后的短暂不适。

然而,时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

一个星期后,当他在VIp包厢里陪一位新晋富婆玩骰子时,对方身上浓烈刺鼻的香水味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反胃。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包厢门口,那个曾经会偷偷探进半个脑袋、用亮晶晶眼神寻找他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富婆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暧昧地搭上他的大腿,娇笑着凑近:“江夜,今晚跟我走,嗯?价钱随你开。” 放在以前,他会熟练地勾起嘴角,用半真半假的调情接下这笔生意。可此刻,看着对方精心修饰却掩不住贪婪欲望的眼睛,叶蓁蓁那张总是带着小心翼翼和纯粹欢喜的脸,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她笨拙地递汤的样子,她紧张地送表的样子,她被他言语刺伤后苍白的脸……画面清晰得可怕。

他猛地抽回腿,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翻了桌上的酒瓶。在富婆错愕和包厢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站起身,丢下一句生硬的“失陪”,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包厢。走廊里冷气开得很足,他却觉得心口像堵了一团灼热的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他开始变得异常敏感。会所里任何一个角落传来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声,都会让他神经质地回头。看到穿着浅色连衣裙的女孩身影,心脏会不受控制地紧缩一下,随即又在看清不是她时,被更深的烦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淹没。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负担地接受那些昂贵的礼物和露骨的暗示。那些曾经让他觉得理所当然的金钱交易,此刻却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皮肤上,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密的疼。尤其是当他在公寓保险箱里,再次看到那块被随意丢弃的、叶蓁蓁送的限量腕表时,那种疼痛达到了顶峰。冰冷的金属表壳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曾经的傲慢和冷酷。

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喝得比以前更凶。可越是醉醺醺,叶蓁蓁的样子就越清晰。她含着泪问他“真心值多少钱”的样子,她决绝转身的背影……像一场无休止的默片,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他开始失眠,在凌晨最寂静的时刻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昂贵的水晶吊灯,第一次觉得这金碧辉煌的牢笼,冰冷彻骨。

某天深夜,他处理完一个难缠客人的无理要求,带着一身疲惫和烟酒气走出“云顶”。深秋的冷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路边,那里曾经总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车窗会在他出现时迅速降下,露出叶蓁蓁带着期盼和羞涩的笑脸,司机恭敬地为他打开车门。

如今,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冷风卷着几片枯叶,在昏黄的路灯下打着旋儿。

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笨拙地捧着一颗真心、固执地想要“买”下他的叶蓁蓁,那个他曾经弃如敝履、肆意挥霍其真心的女孩,真的走了。被他亲手推开了。彻彻底底。

一种巨大的、仿佛心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感,伴随着迟来的、灭顶般的痛楚,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他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夜色沉沉,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他,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彻底吞噬。他终于尝到了滋味,那名为“失去”的毒药,竟是如此蚀骨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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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总是像霉菌,在阴暗的角落滋生得最快。

“听说了吗?叶家那个傻白甜小公主,好像跟林家那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小儿子走得特别近?”

“哪个林家?做航运的那个?”

“可不就是!林靳宇,长得斯斯文文的,家世跟叶家也算门当户对,关键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接班人,可不是什么…咳…”说话的人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独自喝酒的江夜,压低了声音,“不是那种靠脸和身体吃饭的。”

“啧,我就说嘛,叶蓁蓁那种温室小花,也就是图个新鲜刺激。玩够了,还得回归正途。你看,这不就清醒了?”

“听说林公子对她可上心了,亲自陪着去看画展,还一起去听什么古典音乐会…那才叫般配。”

“早该这样了!放着好好的世家公子不要,偏要拿热脸去贴…唉,现在回头是岸也好。”

这些细碎却无比清晰的议论,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江夜的耳朵。他捏着水晶杯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微微晃动,映出他眼底翻腾的阴鸷风暴。林靳宇。这个名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神经上。他见过那个人,在一次顶级的慈善晚宴上。穿着剪裁完美的定制西装,举手投足间是从容不迫的世家气度,与人谈笑风生,目光温和却带着疏离的距离感。那是和他江夜截然不同、活在阳光下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般配?江夜心中冷笑,一股暴戾的邪火却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叶蓁蓁对着那个林靳宇,也会露出那种毫无防备的、全心全意的笑容吗?她也会笨拙地为他煲汤,费尽心思地送他礼物吗?她是不是…已经彻底把他江夜当成了一个用金钱买来的、不堪回首的污点?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信子,狠狠舔舐着他的心脏。嫉妒,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剧毒情绪,疯狂地滋生蔓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个被他视为玩物的女孩投向别人的怀抱,竟会让他痛到如此地步。

几天后,一个更直观的画面,彻底点燃了他压抑的疯狂。

“云顶”最大的VIp包厢,一个重要的商务局。江夜作为“云顶”的招牌,自然被点名作陪。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带着几分慵懒风情的笑,周旋在几位大腹便便的老总之间,熟练地倒酒、点烟、说着恰到好处的奉承话。包厢门被侍者推开,又有客人到了。

江夜端着酒杯,随意地抬眼望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门口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高领衫、气质温润儒雅的年轻男人——林靳宇。而他身边,那个穿着香槟色小礼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白皙颈项的女孩,不是叶蓁蓁是谁?!

江夜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她变了。不再是那个怯生生、带着点婴儿肥的温室小花。眉宇间那份稚气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疏离感的清丽。她微微侧头,正低声和林靳宇说着什么,唇角带着一抹极淡、却无比自然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了过去面对他时的紧张、讨好和小心翼翼的欢喜,只有一种平和与…放松。

这平和刺痛了江夜的眼。更刺痛他心的是林靳宇的动作。那个男人极其自然地抬起手,极其轻柔地替叶蓁蓁拂开脸颊旁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动作亲昵、熟稔,充满了呵护的意味。而叶蓁蓁,竟然没有丝毫闪躲,只是微微抬眸看了林靳宇一眼,那眼神里流转的信任和依赖,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江夜的心脏,再用力地搅动!

“轰”的一声,江夜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忘记了场合,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周围所有的目光。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眼睛里只剩下那个站在林靳宇身边、仿佛已经与他隔开一个世界的叶蓁蓁。嫉妒的毒火和失去的恐慌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冷静和伪装。

“蓁蓁!”

一声压抑着狂暴怒意和某种破碎情绪的嘶吼,骤然划破了包厢里虚伪的和谐音乐和谈笑声。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那个素来以优雅慵懒着称的江夜,此刻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像一头发狂的狮子,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那对璧人冲了过去!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叶蓁蓁。

林靳宇反应极快,下意识地将叶蓁蓁护在身后,温润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锐利的警惕:“江先生?” 他的声音带着警告和不解。

江夜却像根本没看见他,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眼里只有叶蓁蓁那张写满惊愕和陌生的脸。他冲到她面前,无视了林靳宇的阻挡,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叶蓁蓁纤细冰凉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跟我走!”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命令,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叶蓁蓁,我让你跟我走!听见没有!”

叶蓁蓁痛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她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被嫉妒和暴怒扭曲了俊颜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疯狂火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过去那些被他肆意践踏的真心、那些冰冷的嘲讽、那些午夜梦回时的屈辱和心碎,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她眼底最后一丝因惊愕而产生的波动也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的疏离和…厌恶。

她用力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那滚烫得如同烙铁般的钳制中挣脱出来。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刺目的指印。

“江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切割开喧嚣,也切割开江夜最后一丝妄想,“请自重。”

她微微侧身,更靠近了林靳宇一步,仿佛在无声地寻求庇护,也无声地划清界限。然后,她抬起眼,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如今只剩下冰冷荒原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看向江夜,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他濒临破碎的世界:

“我的真心,你买不起。”

“现在,请你让开。”

---

“轰——!”

巨大的摔门声在死寂的包厢里炸响,震得水晶吊灯都嗡嗡作响。江夜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撞开厚重的隔音门,冲进了外面空旷冰冷的走廊。冷风裹挟着会所深处飘来的酒气和香水味,刀子般刮在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血液里疯狂奔流的灼热岩浆和灭顶的冰冷。

“我的真心,你买不起。”

“现在,请你让开。”

叶蓁蓁那冰冷如霜、毫无波澜的眼神和话语,像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地、残忍地贯穿他的耳膜,狠狠钉入他的心脏。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和更深的、令人绝望的恐慌。

她走了。跟着那个林靳宇走了。就在他面前。用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投入另一个男人的保护圈。她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失控时留下的、刺目的红痕。那是他唯一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却是一个象征着暴力、疯狂和彻底失去的耻辱标记。

“买不起…” 江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昂贵的西装外套蹭上墙角的灰尘也浑然不觉。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怆和自嘲。是啊,他买不起。他江夜是什么?是夜色里明码标价的昂贵商品,是富人消遣的玩物,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虚妄幻影。他有什么资格去碰触那颗曾经被他弃如敝履的真心?他有什么资格谈“拥有”?他连自己都不属于自己!

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像溺水的人,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的空气。过去那些纸醉金迷、那些游刃有余的逢场作戏、那些用金钱和虚情假意堆砌起来的浮华堡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露出底下冰冷肮脏的泥沼。他沉在里面,浑身冰冷,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云顶”,又是怎么回到那个空旷冰冷的顶层公寓的。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像一条流动的星河,却照不进他内心分毫光明。他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硬硬的方形卡片。不是银行卡,不是名片。是那天叶蓁蓁仓皇离开时,从她那个精致的晚宴包里掉出来的。他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一直贴身放着。

此刻,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下,他看清了。那是一张拍立得照片。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拍摄者技术很烂。背景是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公园长椅。照片的主角是他自己——江夜。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似乎是在等某个客人,姿态有些慵懒和不耐烦,侧脸对着镜头,眉头微蹙,嘴角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完全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被拍下的。

照片的背面,用娟秀却带着稚气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墨迹似乎被什么液体晕开过一点:

**[江夜。今天阳光很好,你的侧脸在光里,像一幅画。虽然你又在皱眉,可我还是觉得…很好看。]**

日期,是他认识她不久后的某一天。

指尖摩挲着照片背面那晕开的墨迹,江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瞬间蜷缩起来,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那些被他刻意忽略、肆意挥霍的画面,排山倒海般涌来:她捧着保温桶时亮晶晶的眼神;她被他嘲讽后苍白却强忍泪水的脸;她固执地坐在角落等他时单薄的背影;她最后一次决绝转身时,那被冷风吹起的裙角……

原来,她曾那样小心翼翼地珍藏过他一个不经意、甚至带着厌烦的瞬间。原来,在他满心嘲讽地践踏时,她笨拙地捧出的,是那样滚烫、那样毫无保留的一颗真心。

而他做了什么?他用最锋利的言语将它刺得千疮百孔,用最冷漠的姿态将它狠狠摔在地上,再不屑一顾地踩进泥里!他亲手碾碎了她世界里所有的光,然后在她终于心死离去、投入别人的怀抱时,才像个最可笑的小丑,用最不堪的疯狂去试图挽回?

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巨大的悔恨如同硫酸,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破败玩偶,瘫在冰冷的地板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那层名为“江夜”的坚硬外壳,从赤红的眼眶里汹涌而出,无声地砸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掉的不是一笔生意,而是他从未相信、也从未珍惜过的东西。那东西,千金难买,万劫不复。在这片他曾经掌控自如、如今却将他彻底吞噬的夜色里,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蚀骨灼心的痛,也终于看清了自己是何等的卑劣与贫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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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将奢华公寓的天花板染上流动的、冰冷的光斑。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江夜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瘫坐了多久。身体冰冷僵硬,像一块被遗弃在极寒之地的顽石,只有心脏的位置,还在一抽一抽地传递着尖锐的痛楚,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或者说,还残留着一点感知痛苦的能力。

照片边缘被他攥得发烫,那行晕开的稚嫩字迹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叶蓁蓁决绝冰冷的话语和林靳宇护着她的画面,交替撕扯着他的神经。悔恨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踉跄。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像濒死的鱼渴望最后一滴水,一种近乎本能的、绝望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抓起丢在沙发上的车钥匙,甚至来不及换掉身上皱巴巴、沾着酒渍的西装,像一道失控的黑色闪电,冲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午夜的城市街道空旷而冰冷。引擎的咆哮撕破了寂静,黑色的跑车如同脱缰的野兽,在空旷的马路上疯狂疾驰。江夜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狰狞地凸起。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在绝望深渊里抓住的、摇摇欲坠的浮木——找到她!找到叶蓁蓁!他必须见到她!现在!立刻!

去哪里找?他不知道。他从未关心过她的生活,不知道她住在哪里,除了“云顶”那个角落的卡座,他甚至不知道她平时会出现在城市的哪个角落。他只知道叶家老宅的大致方位。油门被踩到底,跑车发出濒临极限的嘶吼,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光溢彩的色块。闯红灯,超速,尖锐的喇叭声和路人的惊呼被他远远抛在身后。他不在乎。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仿佛只要慢一秒,叶蓁蓁就会彻底消失在他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车子一个近乎失控的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最终险险地停在叶家那扇厚重、象征着森严门第的雕花铁门外。门内绿树掩映的深处,隐约可见灯火通明的巨大宅邸轮廓,宁静而遥远。

江夜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地冲到紧闭的铁门前。冰冷的金属栅栏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面前。他用力拍打着冰冷沉重的铁门,金属的震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得很远。

“叶蓁蓁!”

“叶蓁蓁!你出来!”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见我!”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哀求,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慵懒与掌控。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在寒夜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你听我说!就听我说几句话!”

“我知道错了!蓁蓁!我知道错了!”

回应他的,只有铁门冰冷的沉默和庭院深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叶家老宅如同沉睡的巨兽,对他的疯狂呼喊无动于衷。巨大的铁门紧闭着,将他隔绝在那个温暖灯火的世界之外。门上的电子监控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此刻的狼狈不堪。

“开门!求你们开门!让我见见她!” 他用力摇晃着铁门,沉重的金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前,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着灰尘和酒渍,赤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执拗。

就在这时,深秋冰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开始是稀疏的几点,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很快,雨势变大,冰冷的雨线连接成幕,无情地浇灌下来。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西装,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渗透进去,冻得他浑身发抖。

但他恍若未觉。依旧死死抓着冰冷的铁栅栏,仰着头,朝着那灯火通明却遥不可及的宅邸深处嘶吼,声音被越来越大的雨声吞没:

“叶蓁蓁——!”

“你出来——!”

“我把心卖给你!这次换我…换我卖给你!你听见没有?!我把心卖给你!”

“价钱…价钱你说了算!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只要你再看我一眼…”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泪痕和绝望,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昂贵的皮鞋陷在湿冷的泥泞里,精心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被彻底撕碎,只剩下最原始、最狼狈的祈求。高高在上的江夜,夜色里最昂贵的“商品”,此刻像一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抛弃了所有的骄傲和伪装,卑微地跪倒在冰冷的铁门之外,在滂沱大雨中,用自己的真心作为唯一的筹码,绝望地向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女孩叫卖。

“蓁蓁…求你…买下它吧…”

“这次…换我求你…买下它…”

嘶哑的哀求声被淹没在越来越狂暴的雨幕里。冰冷的铁门纹丝不动,门内灯火依旧,仿佛另一个与他无关的温暖世界。雨越下越大,世界一片模糊的灰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门内的人是否听见了他这绝望的叫卖。他只知道,他不能走。这是他仅剩的、唯一的机会。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这扇冰冷的铁门,在灭顶的黑暗与寒冷中,等待着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来自门内的一线天光。

雨,冰冷刺骨,无穷无尽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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