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意几乎是逃回宿舍的。
图书馆到宿舍那段不算长的路，此刻走起来却格外沉重。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她有些发烫的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浓重的挫败和委屈。陆辰屿那些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精心构建的艺术幻梦上，留下千疮百孔的无力感。
“需要量化”、“边界清晰”、“技术实现路径”……这些冰冷的词汇在她脑海里盘旋，与她那些流淌的、充满生命力的构想格格不入。在他眼里，她的灵感是不是就像小孩子不切实际的涂鸦，充满了无用的冗余和逻辑的混乱？
推开宿舍门，她闷闷不乐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连夏晚晴兴冲冲递过来的零食都懒得看一眼。
“怎么了这是？”夏晚晴察觉到她的低气压，凑过来，“项目讨论不顺利？跟陆神吵架了？”
“吵不起来。”林知意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他根本不会吵架，他只会用事实和逻辑把你的一切想法都否定掉。”
她抬起头，把下午讨论的经过，特别是陆辰屿如何将她的构想一一“技术性解构”的过程，带着几分沮丧复述了一遍。
“……他说我的想法不‘务实’。”林知意最后总结，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晚晴，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活在由代码和规则构筑的理性堡垒里，而我……我的世界是感性的，是模糊的，是不需要那么多‘为什么’和‘怎么做’的。强行凑在一起，只是互相折磨。”
夏晚晴听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附和或愤慨，而是罕见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意意，你先别急着否定自己，也别急着给他下定论。”
她拉过椅子坐在林知意对面，表情认真起来：“我换个角度问你，如果他今天对你的所有构想都一味地说‘好’，完全不考虑实现的可能性，最后项目做不出来，或者做得一团糟，你会觉得他可靠吗？”
林知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
“那就是了。”夏晚晴摊手，“他只是在做他擅长的事情——评估风险，规划路径。只不过他的表达方式……嗯，比较直接，缺乏……呃……‘人情味’的包装。”她试图找一个温和的词。
“可是艺术创作本身就不是完全遵循逻辑的！”林知意争辩道，带着艺术生的固执，“有些感觉，有些意境，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为什么要用那么僵硬的框架去框住它？”
“我明白你的意思。”夏晚晴点点头，“但你现在不是在搞纯艺术创作，你是在做一个‘艺术与科技’融合的项目。科技，本身就是建立在严谨逻辑和规则之上的。你想让科技为艺术服务，就得先理解科技的‘语言’，找到能让它们对话的桥梁，而不是指望科技来迁就艺术的‘模糊’。”
夏晚晴的话像一道光，刺破了林知意沉浸在情绪中的迷雾。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固执地扞卫自己艺术构想的“纯粹性”，却下意识地回避了“如何实现”这个核心问题。她期望陆辰屿能理解并完美呈现她的感性世界，却未曾尝试去理解他所在的理性世界是如何运作的。
见她神色有所松动，夏晚晴继续分析：“而且，意意，你换个思路想。他那么严谨的一个人，如果真的觉得你的想法毫无价值，根本不会浪费时间跟你讨论，更不会约明天再见。他提出那些问题，恰恰说明他在认真思考‘如何实现’，而不是‘要不要实现’。这本身，就是一种重视和认可，只是他的方式……比较别致。”
这种解读，是林知意从未想过的。她回想起陆辰屿蹙眉思考的样子，他敲击键盘评估可行性的专注，还有他最后那句“再评估技术边界”……似乎，真的不像是全盘否定，更像是在寻找一条能够通行的路。
只是，那条路，需要他们两个共同去探索和开辟，而不是谁单向地迁就谁。
心里的委屈和沮丧，慢慢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有反思，有恍然，还有一丝……挑战欲。她真的无法与那座“理性堡垒”沟通吗？她的“感性之魂”真的找不到与之共鸣的频率吗？
她重新拿起那张被陆辰屿指出诸多问题的草图，看着那条代表水流的曲线。如果，她尝试着去定义这条曲线的起始点、流速变化、遇到障碍物的反应……如果，她尝试着将那片朦胧的云雾，分解成粒子数量、运动轨迹和透明度渐变参数……
这听起来很繁琐，很“不艺术”，但也许，这就是通往那座堡垒的钥匙。
夜色渐深，宿舍楼渐渐安静下来。林知意没有开大灯，只点亮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她和摊开的速写本。
她没有再天马行空地构思新的宏大场景，而是拿起一支铅笔和一把直尺，在她原来的草图上，开始笨拙地、尝试性地添加注释。她在水流曲线旁标注假想的坐标和数据点；在云雾晕染的区域，用虚线划分出不同透明度的层次……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甚至有些枯燥，与她平时随心所欲的创作状态截然不同。但奇怪的是，当她强迫自己用更结构化的方式去思考时，一些新的、更具体的灵感反而开始萌芽。她意识到，约束，有时候并不意味着扼杀，也可能催生出更具爆发力的创造力。
她画得专注，连夏晚晴什么时候爬上床睡了都不知道。直到脖颈传来酸涩感，她才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子闪烁。
明天下午三点，图书馆。她看着速写本上那些生涩的“数据化”尝试，心里不再只有忐忑，更多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平静。她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但至少，她找到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在男生宿舍的夜灯下，陆辰屿也并未入睡。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代码，而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文档，标题是——“艺术表达要素的技术转化可行性初探”。文档里，他开始罗列林知意提到过的那些艺术概念，并尝试用流程图和伪代码的形式，去描述和分解那些他曾经认为“模糊不清”的意象。他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丝破解全新谜题般的、专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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