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死寂比之前的规则噪音更令人窒息。骸骨山坍塌的尘埃缓缓沉降，如同为这场短暂的、近乎同归于尽的战斗蒙上一层灰白的纱。陈凌单膝跪地，右手撑着冰冷潮湿的地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半身撕裂般的痛楚和规则层面的剧烈排斥感。胸口的锚点白光微弱得如同萤火，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但它终究还亮着，维系着那根连接着他与“陈凌”这个名字的、细若游丝的线。
“陈凌！”蒲凝挣脱雷栋的手，踉跄着冲到他身边，想要扶他，却又怕触碰会引发更糟的反应。她的手悬在半空，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恐和浓重的哭腔，“你怎么样？”
陈凌缓缓抬起头，左眼的黑暗似乎因刚才的失控和锚点的最后干预而沉淀了些许，不再那么具有流动的侵略性，但那份非人的深邃依旧让人不敢直视。右眼的虚无被一种极致的疲惫占据，甚至隐隐闪过一丝……类似于“后怕”的波动？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锚点……能量濒临耗尽。”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破损的风箱，“需要……至少六小时……不接触高浓度规则环境……才能缓慢恢复。”
他尝试站起，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蒲凝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右臂。这一次，陈凌没有挣脱，或者说，他没有余力去挣脱。他身体的重量有一部分压在了蒲凝肩上，那属于人类的、带着温度的触感，透过作战服传来，与他左半身那冰冷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部分形成尖锐对比。
雷栋和赵猛也赶了过来，看着陈凌的状态，脸色都无比难看。
“还能走吗？”雷栋沉声问，目光扫过陈凌胸口那微弱的白光和左脸狰狞的纹路。
陈凌闭目感应了一下，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可以。但……【噬渊之手】暂时无法动用。规则感知……精度下降百分之七十。”
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路程里，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精准地规避危险，更失去了最强的攻击和防御手段。小队几乎回到了只能依靠常规能力和运气的地步。
“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赵猛低吼一声，重新抬起担架，“老韩等不了！”
孙小胖强忍着精神刺痛，指向空洞另一侧一个较为狭窄的管道出口：“那边……规则扰动小一些，应该是通往地面的方向。”
没有更好的选择。雷栋打头，赵猛和蒲凝抬着担架（蒲凝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力气支撑陈凌），孙小胖断后，小队以一种比之前更加艰难、更加警惕的姿态，钻入了新的管道。
接下来的路程沉闷而压抑。陈凌大部分时间闭着眼睛，依靠蒲凝的引导和残存的感知力勉强行走，集中全部精神维系着锚点那点微光，并与体内因吞噬被打断而更加躁动不满的规则之力对抗。他能感觉到，【噬渊之手】在“饥饿”，左眼的黑暗在“觊觎”，只要锚点彻底熄灭，反扑将前所未有地猛烈。
管道逐渐向上倾斜，墙壁上的苔藓变得稀疏，空气不再那么污浊，开始夹杂着荒原特有的、干冷而带着沙尘的气息。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天光——不是血月那令人不安的暗红，而是某种灰蒙蒙的、仿佛被什么东西过滤后的光线。
爬出管道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他们位于一处断崖的中部，脚下是无比巨大、仿佛被天神用巨斧劈开的峡谷。这就是“哭泣峡谷”。谷底弥漫着灰白色的、如同实质的浓雾，看不清具体情况。两侧的崖壁陡峭嶙峋，布满了蜂窝般的洞穴和扭曲的、仿佛被巨大力量拉扯过的岩层。最诡异的是，峡谷中无时无刻不回荡着一种低沉的声音，不像风声，不像水声，更像是有无数生灵在谷底深处集体啜泣、哀嚎，声音穿透浓雾，直达灵魂，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悲怆与绝望。
“这鬼地方……”孙小胖脸色发白，他的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那哭声仿佛能直接污染精神，“‘净化之泉’真的会在这种地方？”
“信息指向谷底。”陈凌靠在岩壁上，艰难地维持着站立，他的右眼望向谷底那翻涌的浓雾，试图解析其中的规则结构，但锚点的虚弱让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能量的迷雾。“规则……非常混乱。存在大量……精神污染。必须……小心。”
他的状态比刚才更差了，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锚点的白光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下谷的路呢？”雷栋环顾四周，断崖陡峭，几乎无处下脚。
“那边！”赵猛眼尖，指着侧下方一条几乎被乱石掩盖的、狭窄陡峭的之字形小径，“看起来像是人工开凿的，但很久没人走了。”
那是唯一的路径。
“我……先下去探路。”雷栋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必须由自己顶上去。
“我和你一起。”赵猛将担架小心放下。
“不。”陈凌突然开口，他挣扎着站直身体，异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和……雷队下去。赵猛，你留下……保护他们。”他看向蒲凝和昏迷的韩屿，以及状态不佳的孙小胖。
“可是你……”蒲凝急切地想反对。
“锚点……还能支撑……一段时间。”陈凌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下面的规则……我更熟悉。而且……”他顿了顿，左眼的黑暗微微波动，“如果……我失控……在下面，影响最小。”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最残酷，也最现实的考量。
蒲凝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身上最后一点浓缩营养剂和清水塞进陈凌手里：“……活着回来。”
陈凌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虚无。他接过补给，对雷栋点了点头。
雷栋拍了拍赵猛的肩膀，又深深看了一眼蒲凝和孙小胖，然后率先沿着那条险峻的小径，向下攀爬。陈凌跟在他身后，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有些僵硬，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稳定。
两人的身影很快被上方突出的岩石和逐渐浓郁的雾气吞没。
崖壁上，只剩下风声、谷底传来的诡异哭泣声，以及众人沉重的心跳。
蒲凝紧紧握着拳，目光死死盯着陈凌消失的方向。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寻找救命泉水的任务，更是陈凌与体内怪物的一场豪赌。在规则污染最严重的谷底，那摇摇欲坠的人性锚点，能否坚持到找到“净化之泉”的那一刻？
哭泣峡谷的哀嚎，仿佛是对他们命运的最后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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