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的时光,如同被精心调校的时计,在审神者与刀剑男士的共同努力下,规律而平稳地向前行进。自玖兰爱成为审神者以来,函馆、池田屋、鸟羽……一个个承载着历史记忆的战场留下了他们战斗的痕迹,时间溯行军一次次被击退。爱逐渐熟悉了身为审神者的一切职责:在广间仔细分配有限的资源,在庭院安排每日的内番工作,在手入室为负伤归来的刀剑男士注入温暖的灵力,看着他们身上逸散的黑气在灵光中消散,伤痕渐渐愈合。
加州清光依旧是最喜欢凑在她身边、用带着撒娇意味的甜腻嗓音要求“主人要多疼爱我才行”的那个,他的活泼与依赖像一抹亮色;压切长谷部则以惊人的效率和热忱处理着本丸大小事务,将“主命至上”奉为圭臬,其忠诚近乎执拗;药研藤四郎展现出超越外表的沉稳与可靠,不仅是短刀们信赖的兄长,偶尔推着眼镜看向爱时,目光中也带着医者特有的审慎与不易察觉的关切;烛台切光忠执着于烹制“帅气又美味”的料理,尽管有时会因过度追求外观而引发小小的厨房危机;大和守安定大多时候安静地待在清光身侧,如同他羽织上沉静的蓝色,投来的目光却深邃得仿佛藏着万千思绪;而今剑银铃般的笑声和永远充满活力的奔跑身影,则是本丸里最富感染力的快乐源泉。
然而,在这份日益融洽和谐的日常表象之下,潜流暗涌。爱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自身悄然发生的变化。那次为清光进行的、效果异常显着的手入并非孤例。在后续几次为轻伤者治疗时,她都能隐约察觉到,在那股温暖平和的灵力洪流深处,潜藏着一丝冰冷、古老而威严的力量。它如同深水下的暗礁,在她专注输出灵力时会不经意地触碰、泄露出一缕气息,那强大非人的质感让她自己都感到些许陌生与隐隐的不安。
更显而易见的是身体上的异变。她的五感变得过于敏锐,能清晰地捕捉到极远处手合场上刀剑破风的细微声响,能分辨出万屋新送来的同一品种花朵之间最微妙的香气差异。一次意外的出阵演练中,流弹险些擦伤她的手臂,她的身体却先于意识,以一种超乎常理的敏捷自行做出了规避,那速度快得令她事后回想都觉心惊。而最让她内心泛起波澜的,是受伤后匪夷所思的愈合能力——一道不经意划出的浅显伤口,几乎能在她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收拢、平复,最终只留下转瞬即逝的微痒,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些异常,无法简单地用“审神者灵力强大”来解释。它们更像是一种……深植于血脉骨髓之中、沉睡许久而正被逐渐唤醒的本能。一种属于另一个身份、另一段人生的烙印。
疑虑如同无声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房。她究竟是谁?真的仅仅是黑主学院里那个因意外失去养父母、被理事长收留的普通学生玖兰爱吗?那场笼罩在迷雾中的事故,与自己这片空白的记忆,还有这具愈发显得不同寻常的身体,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无人能给她答案。她只能将翻涌的困惑强行压下,更加专注于“审神者”的职责,用忙碌和刀剑们毫无保留的信任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抓住某种切实存在的真实感,维系住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华格外皎洁的满月之夜。
银盘似的月轮高悬于墨蓝色的天鹅绒般的天幕,清冷辉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如水银泻地,将本丸的庭院、回廊、雅致的屋舍轮廓都勾勒得清晰分明,镀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银边。白日里的喧嚣与人气早已沉寂,融入夜色,只余下草丛间夏虫不知疲倦的、细微的鸣叫,以及晚风拂过树梢时发出的、温柔如低语的沙沙声。
爱却并未能享受这份宁静,她在睡梦中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梦境不再是以往那些支离破碎、意义不明的模糊景象,而是变得异常清晰、逼真,带着令人窒息的情感重量和几乎能触碰到的质感。
她梦见自己置身于一座极尽华美、却空旷冰冷得可怕的哥特式古堡深处。苍白的、缺乏温度的月光,透过色彩斑斓却诡谲的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扭曲变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古老木材的沉郁气息、陈年书卷的墨香,以及一种若有似无、甜腻而危险的血腥气,丝丝缕缕,萦绕不散。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寒意包裹着她,仿佛被整个世界的温暖所遗弃。
紧接着,画面毫无征兆地切换。一双眼睛深深地、牢牢地凝视着她——那绝非人类的眼眸,是如同陈年葡萄酒般醇厚、深邃的红色,眼底深处翻涌着她无法完全读懂、却又感到莫名心悸的复杂情绪:有极致的热忱,有无边的担忧,有刻骨的守护,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近乎绝望的、被强行压抑的情感。一个低沉优雅、带着独特磁性魅惑的嗓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反复地、执拗地呼唤着,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敲击在她灵魂最脆弱、最不设防的角落:
“蒂娜……我的公主……请务必……”
声音戛然而止,被某种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和恐怖的能量冲击爆鸣所取代!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猛地向后推开,视线瞬间被刺目的光芒和飞溅的、暗红色的液体所充斥!一个模糊却坚定无比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她的身前,承受了所有毁灭性的冲击……
“不——!”爱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额际、鬓角布满了冰凉的冷汗,剧烈的喘息在万籁俱寂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那个名字……蒂娜……
又是这个名字。梦境中那个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熟悉,带着一种令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情感。
然而,比梦境更强烈、更难以抗拒的是随之而来的生理反应。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一种火烧火燎的、几乎令人疯狂的焦渴感,从喉咙深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和强烈的渴望,像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驱使着她必须做些什么来填补、来平息。身体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在这满月清辉的照耀和噩梦的强烈刺激下,正不可遏制地苏醒、躁动。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翻身下榻,仅凭着本能驱使,踉跄着走向门外,渴望寻求某种能平息这焚心般渴求的东西。月光下的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紫罗兰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极淡的、不属于人类的微光在不安地闪烁、跳跃。
她无意识地、脚步虚浮地漫步到庭院,不知不觉靠近了马厩的方向。夜间正在安静休憩的马匹,似乎敏锐地感知到了某种极其危险、令它们天性恐惧的存在正在靠近,突然变得极度焦躁不安。它们用力喷着响鼻,前蹄不安地刨抓着地面,甚至试图向栅栏深处退缩,温顺的眼眸中流露出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爱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一股浓郁、鲜活、充满生命力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温热血浆散发出的、对她此刻的身体而言无法抗拒的极致诱惑。那气息如同沙漠旅人眼前出现的甘美泉源,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召唤着她去靠近,去触碰,去汲取,以平息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焚心之渴。
残存的理性在脑海中尖啸着拒绝,但苏醒的本能却驱使着身体诚实地被吸引。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小步,纤细白皙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抬起,朝向那躁动不安的马匹,朝向那诱惑的源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栅栏的瞬间!
时间与空间仿佛同时凝固了。
本丸庭院中原本平和流淌、如同温润溪流般的灵力,骤然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剧烈地动荡、翻涌起来!这并非时间溯行军带来的那种污浊、暴戾的气息,而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强大、深邃如永夜、却又矛盾地携带着无上优雅与秩序的黑暗气息,毫无预兆地悍然降临!
空气发出了低沉而不堪重负的嗡鸣,肉眼可见的、稀薄的黑雾在庭院某处凭空涌现,使得那片区域的月光都发生了诡异的扭曲与折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爱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在她身后不过数步之遥,空间如同被无形之手撕裂的昂贵丝绸般,悄然滑开一道不规则的缝隙,浓郁如墨的黑雾从中翻涌而出,又仿佛拥有生命般迅速向内收敛、凝聚,最终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宛如剪影的身影。
来人身着一丝不苟、笔挺至极的纯黑执事礼服,白色的衬衣领口与手套纤尘不染,在月光下形成鲜明对比。墨色的短发梳理得服帖而严谨,衬托出一张俊美得近乎虚幻、毫无瑕疵的面容,肤色是缺乏血色的冷白,五官深刻如同艺术大师最精心的雕琢。而最令人过目难忘、甚至心生寒意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窖藏百年的最醇厚葡萄酒,在清冷月辉的映照下,流转着非人的、邪异却又奇异地吸引人的光泽。此刻,这双酒红色的眼瞳正冷静地、不带丝毫感情地评估着周遭陌生环境,最终,将目光精准而稳定地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他仿佛是从最深的黑暗深渊中踏出,周身萦绕着无法忽视的、纯粹的暗之气息,却又奇异地携带着一种极致的优雅与从容不迫的风度。他存在的本身,就与这座充满清净灵力的本丸格格不入,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气场在无声中激烈碰撞,仿佛能激起肉眼不可见的电光火石。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他无视周遭因他降临而产生的物理与灵子层面的紊乱,只是极其标准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精准的优雅,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执事礼。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酒红色眼眸,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爱惊惶未定、写满困惑与警惕的脸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荡开,听不出太多喜怒哀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灵魂屏障的穿透力:
“月圆之夜,血脉深处的本能总会显得格外躁动难安。看来,即便身处如此……看似安宁平和的结界之内,也无法完全将其压制呢。”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措辞谨慎而略带保留,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酒红色眼瞳,却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从她因靠近活物血液而尚未完全平息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望,到她因自己这完全不合常理的突兀出现而引发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震惊与深深警惕。
爱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上身后冰冷的木质栅栏,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使得马厩内的马匹受到了更大的惊吓,骚动愈发明显。她紫罗兰色的眼眸因极度的震惊而睁得极大,瞳孔微微收缩,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无法理解的、强烈的警惕。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因之前的干渴和此刻的惊吓而显得异常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不是谁都能轻易闯入的地方!”
塞巴斯蒂安不疾不徐地缓缓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明亮的月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几乎将娇小的她完全笼罩其中。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连珠炮似的质问,而是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看透一切表象的眼睛,平静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评估意味地注视着她,完美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弧度。那并非一个表达善意的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的、带着些许讽刺意味的表情,或许是对眼前这荒谬的现状,或许是对她全然陌生的反应。
“失礼了,未能先行通报便贸然来访。”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令人恼火的平稳与优雅,听不出丝毫作为闯入者应有的歉意,反而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不容置疑的从容,“我是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仅是一名执事。至于为何会出现在此……”
他刻意般地稍作停顿,酒红色的瞳眸在清冷的月华下显得更加深邃难测,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因紧张而愈发苍白的脸颊,以及那双因紧握栏杆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自然是感知到了需要侍奉之主的气息,故而前来追寻。看来,”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您似乎并不记得我了,这也无妨。”
他微微偏头,动作优雅依旧,但说出的话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确信。
“您只需知道,您是我誓言效忠的对象,玖兰家的蒂娜公主。仅此而已。”
玖兰……蒂娜……公主……
每一个词,都像一柄裹挟着千钧之力的重锤,狠狠敲击在爱(或许此刻更应称为蒂娜)混乱不堪的认知壁垒上。梦境中那挥之不去的呼唤,身体里愈演愈烈的异常,此刻,与眼前这个神秘、危险、言语间透着一股诡异熟稔却又保持着绝对疏离感的男人所陈述的“事实”,诡异地、严丝合缝地重叠了起来。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的出现,如同一把冰冷、精准、毫无温情可言的钥匙,猛然刺入了她记忆深处那把沉重锈蚀、尘封已久的巨锁。没有过多的情感渲染,没有激动人心的久别重逢,只有这近乎无情的、简洁的陈述,却反而让那被悍然撬开一道缝隙的尘封之门后,透出更加令人心悸、望而生畏的凛冽寒意与未知。
本丸长久以来的宁静假象,于此刻被彻底、无情地撕得粉碎。来自遥远时空彼岸的恶魔执事,携带着沉重过往的阴影与冰冷契约的回响,已然跨越界限,降临于此。
而命运的齿轮,于此发出刺耳的、不可逆转的轰鸣,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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