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阿德丽娜真诚而笃定的话语与之后的沉默，暮恩认为自己或许不需要进去了。
直到刚才，他还不确定自己如果真的加入了这场争吵，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女儿的理想值得鼓励，但母亲的痛苦也合情合理，这本就是无法从对错角度去评判的两难局面。而化解两难的方法，从来只有其中一方的让步。
而今天要让步的是谁，恐怕已经不言而喻。能够说服一直反对自己的母亲，看来正如阿德丽娜自己所讲的，通过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少女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或许这个答案尚且模糊，带着青涩，还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无数次变化模样，但它至少迎来了开始，这才是最重要的。
到头来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做了个偷听者，这要是被发现可就太丢脸了。暮恩自嘲地笑了笑，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他一回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人，那人借着火把的光也认出了他，露出微笑。他瞬间就想做个噤声的手势，但还是晚了一步。
“啊，斯通先生，我正找您呢！您怎么在埃莉诺家门口？是找她们有事吗？”安托尼当了很多年的村长，别的没练出来，唯独喊话的嗓门非常洪亮。
“是的，哈哈哈，正打算敲门呢。你找我有事吗？”暮恩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心里恨不得一指头把这家伙的哑穴点了。
“噢，没什么，就是跟您说一下我家在哪，免得您找不到地方。我们正在准备餐食，您忙完了过来就行。”
安托尼为暮恩指了一个方向，告诉他自己家是哪一间之后就离开了。面对好心办坏事的村长，暮恩也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希望明天不会有什么自己夜守寡妇门的流言。
不过最尴尬的还是要面对门内的母女，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向屋子里走去。
屋内点着便宜的油灯，不算很明亮，但也大概能看清环境。埃莉诺和阿德丽娜表情局促地看着他，这让他的处境更加尴尬。
“好吧，我得承认，我确实在门口偷听了你们的争吵过程，但……希望你们相信我并没有恶意。我的本意是担心你们彼此之间谁也无法说服谁，而我恰好在今天分别与你们两个进行过交流，或许可以从一个相对客观的角度，做一道沟通的桥梁……”
暮恩选择用坦诚来化解这个场面，仔细斟酌着字句，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可靠些。在他看来这可比杀一只食人魔费劲多了。
对面的母女俩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笑出声来。
“您不需要这么紧张，斯通先生。我和妈妈都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阿德丽娜真诚地说。
“斯通先生，我还没来得及向您道谢。我想阿德丽娜能安全回来一定有您的功劳，请接受我诚挚的感恩。”埃莉诺起身恭敬地向暮恩行了个礼。
尴尬的气氛消散于无形，暮恩的心放下大半，微笑着对埃莉诺说：“我确实帮了一些忙，但阿德丽娜自己的努力才是更重要的。”
没想到少女释然地摇了摇头道：“谢谢您，我知道您是怕妈妈知道真相后更加担心我。但是不用给我留面子，今天如果不是您及时赶到，我必死无疑。”
埃莉诺听到这话，再次双目圆睁看着阿德丽娜。由于提前离开了广场，她并没听到女儿冲向食人魔的后续。由于不了解食人魔的强度，她只以为是大伙齐心协力战胜了怪物，没想到阿德丽娜真的陷入了生死危机。
少女向母亲详细讲述了自己与食人魔搏斗的过程，以及暮恩是如何救下了自己。埃莉诺全程皱着眉头听着，虽然竭力保持着平静，身体却依然忍不住颤抖。
暮恩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他也是初次听到自己到达之前阿德丽娜与食人魔的战斗情况。他的表情古井无波，心里却不禁赞叹少女的天赋。
等阿德丽娜说完，埃莉诺又一次深呼吸，似乎想将那些被描述的场景抛出脑子。
“所以……阿蒂，你的经历比我想象的更加危险，而你却依然固执地认为那是正确的事。你认为这会让我理解你的坚持吗？”母亲发出诘问。
阿德丽娜摇摇头道：“不，妈妈，我讲这些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从没有想过用生命去交换大家的安全。”
看着埃莉诺不解的表情，阿德丽娜继续说：“我只是真心地认为自己可以在与食人魔纠缠一段时间后全身而退而已，好吧，虽然从结果上看是失败的。我也为此感到沮丧，但这是我的能力不够，并非这个选择本身有错。”
少女扭头面向暮恩，微笑着问道：“斯通先生，我想知道在您的视角里，阿德丽娜在第一场实战中表现如何？”
暮恩终于明白了她向埃莉诺讲出自己经历的用意，发现美妇人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他，东方客不禁莞尔。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维拉努伊夫人。不过从阿德丽娜刚才的描述以及我在实战中的感受来看，你的女儿无疑是个天生的战士。
她在没有名师指点的情况下就拥有了非一般的身体素质与战斗技巧，更难得的是面对生死战场依然能做到冷静与决断。
作为一个外来者，我并不完全了解这片大陆上战士的水准，但我相信这绝对不是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人都能做到的。如果得到充分的培养，我认为阿德丽娜的进步会非常快，前途不可限量。”
暮恩实事求是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即使放在东方，有这等天资的年轻人也是江湖中各大门派抢着收入门墙的优质弟子。
虽然阿德丽娜的年龄从习武的角度说已经算是起步较晚，但武功这东西，终究还是看个悟性与机缘，二十多岁或三十多岁才开始习武，依然成为一代宗师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甚至曾有一位老僧在古稀之年才入门习武，短短几年间便参透枯荣之道，为世间留下一部只有六十岁以上从未接触过武功的人才能修炼的强大心法。
想到这里，暮恩不禁联想到一个人。
假如说阿德丽娜证明了一个有天赋的人在贫乏的后天条件下能达到什么程度，那个人大概也证明了一个没天赋的人在完美的后天条件下能达到什么程度。
他在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想起一句老话：人比人，气死人。
百里之外的旅店中，青年佣兵萝丝·安铂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向未婚夫抱怨着今年的秋天好像比往年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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