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IcU外，冰冷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周明远靠在墙边，疲惫地捏着眉心。林晚再次陷入昏迷，生命体征虽然暂时稳住，但意识深处的混乱风暴如同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她破碎的呓语——“星星碎了”、“药瓶”、“妈妈”——像散落的密码，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真相核心。
维罗塔克。
这个名字如同诅咒，缠绕着顾家，连接着苏静婉的死亡、林晚的垂危和顾淮深的牢狱之灾。
周明远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刺向一旁瑟缩的吴妈。这个惊恐的老妇人，是药物日常管理的执行者，也是管家无声操控下的棋子。
“吴妈，”周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苏女士的药，后期是不是都是你负责按时按量给她的？”
吴妈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是……是我……周教授，我都是按……按少爷吩咐的剂量给的！真的！我不敢乱来啊！”她急于撇清，眼神却慌乱地四处躲闪。
“按少爷吩咐？”周明远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吴妈几乎窒息，“顾先生只负责采购，具体每次喂药的剂量和操作，是你经手的。对吗？”
“是……是我……”吴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么，”周明远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苏女士体内检测出的、远超安全范围数倍的维罗塔克浓度，你怎么解释？是顾先生让你加量的？还是……你‘不小心’弄错了剂量？”
“没有！我没有！”吴妈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周教授！天地良心！我照顾太太二十年！我怎么可能害她！我……我每次都是看着药瓶上的刻度倒的！瓶盖……瓶盖……”她猛地想起那个被自己藏匿、又被管家无声取走的染血瓶盖，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几乎崩溃，“瓶盖……是……是它……”
“瓶盖怎么了？”周明远蹲下身，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吴妈濒临崩溃的眼睛，“瓶盖有什么问题？那个染血的瓶盖，是不是被你动了手脚？或者……它本身就有问题？”
吴妈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挣扎。她想说出瓶盖上的血迹，想说出管家那无声的注视和警告，但管家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和那句“老宅不能乱”如同紧箍咒，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不能说！说了，她就完了！少爷和林小姐也……
“没……没什么……”吴妈最终瘫软在地，绝望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瓶盖……就是普通的瓶盖……是我……是我老糊涂了……可能……可能看错了刻度……我该死！我该死啊！”她开始用头磕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用自残来逃避无法言说的真相。
周明远看着眼前这个被恐惧彻底摧毁的老妇人，心中了然。管家不仅拿走了关键证物，更用无形的枷锁彻底封死了吴妈的嘴。突破口，不在她这里。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IcU紧闭的大门。唯一的线索，只剩下林晚混乱意识中关于“药瓶”的碎片，以及……那件唤醒了童年星光却也释放了痛苦梦魇的旧睡裙。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林晚的过去，了解她与苏静婉之间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交集。
* * *
IcU内，柔和的壁灯营造出一种虚假的宁静。林晚依旧沉睡，呼吸微弱而均匀。维罗塔克的余毒和身体的巨大消耗让她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
管家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无声地出现在病床边。他手中没有提篮，没有慰问品，只有一枚小小的、冰冷的注射器。针筒内，是极少量无色透明的液体——经过精密计算、剂量远低于之前给林晚注射的维罗塔克溶液。
他奉的是顾淮深父亲、已故顾老爷子生前的密令——一个在苏静婉病情失控、可能危及家族声誉时，进行“最终处置”的冷酷指令。二十年隐忍，只为此刻。苏静婉的坠亡，是意外，也是他等待已久的契机。林晚的存在，原本只是计划中的意外插曲，一个可能干扰棋局的变数。她必须消失，让维罗塔克的秘密和顾家的污点，随着她的死亡彻底埋葬。顾淮深的入狱，正好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管家深陷的眼窝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执行命令的冰冷。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动作精准而稳定，轻轻掀开林晚手臂上的薄被一角，露出她苍白纤细的、布满针眼和淤青的手臂。他的目标是手臂内侧一条尚可穿刺的静脉。
冰冷的酒精棉球擦拭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激。昏迷中的林晚似乎毫无所觉。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管家那如同磐石般稳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落在了林晚因为擦拭酒精而微微露出的、颈侧靠近锁骨下方的一小块肌肤上。
那里，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一个极其微小、淡粉色的、形如展翅蝴蝶般的胎记，静静地伏在那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管家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万年不化的坚冰，骤然碎裂！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剧烈的情绪风暴——震惊、难以置信、深切的痛楚、巨大的荒谬感，以及一种足以颠覆他二十年来所有信念的滔天巨浪——瞬间席卷了他的全部心神！
这个胎记！
这个如同蝴蝶烙印般的、独一无二的胎记！
他的呼吸第一次失去了平稳的节奏，变得粗重而紊乱。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那枚小小的注射器。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林晚昏迷中依旧紧蹙眉心的脸上。阳光花园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裙子、眼神怯懦却倔强的小女孩模糊影像，与眼前这张苍白病弱的脸，在剧烈的精神冲击下，开始疯狂地重叠！
是她？！
那个在多年前的雨夜，他执行老爷子另一项“清理”任务时，无意中撞见并心软放过的、躲在垃圾桶后瑟瑟发抖的小女孩？那个有着同样蝴蝶胎记、眼神像受惊小鹿的孩子？
那个女孩……是林晚？！
管家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肮脏的后巷，他解决了目标，却在转身离开时，对上了一双从垃圾桶缝隙里透出来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却异常清澈的眼睛。女孩颈侧那小小的蝴蝶胎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那一刻，早已被鲜血和命令磨砺得如同钢铁的心肠，不知为何动了一丝恻隐。他移开了目光，当作没看见，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他从未想过，当年一念之仁放过的女孩，会在二十年后，以顾淮深“替嫁”妻子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更没有想到，她会成为他执行最终指令的目标！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他。他奉老爷子的密令要“清理”苏静婉的污点，而林晚，这个他当年无意中放过、如今却成为顾家儿媳的女孩，恰恰是苏静婉之死和维罗塔克秘密的关键关联者！更要命的是，她颈侧的蝴蝶胎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执行了二十年的“忠诚”之上！
他要亲手杀死……自己当年放过的人？一个可能是无辜卷入、甚至与苏静婉之死有隐秘关联的关键人物？
针尖悬停在林晚的皮肤上方，微微颤抖。冰冷的维罗塔克溶液在针筒内折射着壁灯微弱的光，如同死神的凝视。
管家的内心，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二十年的隐忍布局，老爷子的冷酷密令，顾家的肮脏秘密……在这一刻，与那个雨夜垃圾桶后、蝴蝶胎记女孩清澈恐惧的眼神，以及眼前林晚苍白病弱的脸庞，形成了惨烈的碰撞。
啥？还是不杀？
* * *
同一时间，市局，临时留置室。
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顾淮深闭着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律师刚刚离开，带来的消息如同冰火两重天。
坏消息是警方态度依旧强硬，刘明伪造的“证据”链条看似完整，将他与王董李董的资金“往来”坐实，申请取保再次被拒。赵警官甚至暗示，林晚关于“药瓶”的混乱呓语，可能成为新的指控方向。
好消息，则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唯一光束——律师动用特殊渠道，拿到了顾家老宅顶楼走廊在苏静婉坠亡时间段的监控录像备份！虽然关键房间内部没有监控，但走廊的画面，或许能捕捉到异常！
“监控显示，”律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激动，“在苏静婉女士坠亡前大约十分钟，顶楼走廊除了吴妈进出过一次（送药），还有一个人影，在靠近苏女士房门的阴影里，短暂停留了大约两分钟！身形……很像管家！但因为角度和光线问题，非常模糊，无法百分百确认。而且，没有拍到他进入房间的直接画面。”
管家？！
顾淮深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赤红的瞳孔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果然是他！那个沉默如影子、掌控着老宅一切的男人！
“还有，”律师继续道，“技术部门在恢复顾先生您办公室被删除的部分邮件草稿时，发现了一封未发送的加密邮件！内容是关于您对近期几笔异常资金流向的初步怀疑，矛头直指刘明，并提到他可能与外部势力勾结，试图做空顾氏！邮件日期，就在苏女士出事前一天！”
未发送的加密邮件！指向刘明的证据！
顾淮深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封邮件，足以证明他早已察觉内部问题，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转移资产”动机！这将是撕破警方指控的关键！
“立刻！把这封邮件和监控录像备份，作为新证据提交给检察院和警方高层！”顾淮深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同时，以我的名义，向证监会和经侦部门实名举报刘明涉嫌职务侵占、伪造金融票证！要求并案调查！我要让这潭水彻底搅浑！”
“是！顾先生！”律师感受到顾淮深身上喷薄而出的凌厉杀气，精神大振。
律师离开后，狭小的留置室再次陷入寂静。顾淮深缓缓站起身，走到冰冷的铁窗前。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压抑而沉重。
管家……维罗塔克……母亲坠亡……林晚的濒死……刘明的背叛……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毒蛇，最终都隐隐指向那个沉默如影的男人。
他想起林晚混乱呓语中的“药瓶”，想起吴妈惊恐躲闪的眼神，想起母亲后期越来越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一个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管家，这个被父亲视为心腹、在老宅掌控一切的人，很可能才是维罗塔克浓度异常、甚至母亲精神最终崩溃失控的幕后推手！他的目的是什么？为父亲执行某种“情理”？还是……另有所图？
顾淮深的手指死死扣住冰冷的铁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必须撕碎这黑暗的急切！
“林晚……”他对着窗外灰暗的天空，无声地嘶吼，“等我！一定要撑住！等我撕开这层皮，把躲在暗处的鬼，揪到你面前！”
医院里，维罗塔克的针尖悬停在林晚的皮肤之上。管家的内心在忠诚与良知、命令与旧念之间剧烈撕扯。而警局中，指向管家和刘明的新证据，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正狠狠刺向那张精心编织的阴谋之网。
风暴的中心，林晚颈侧那枚小小的蝴蝶胎记，在柔和的壁灯下，散发着微弱却足以改变命运轨迹的光芒。真相，如同被毒液包裹的珍珠，在针尖与铁窗的夹缝中，等待着被强行撬开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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