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钱大有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指着地图上那条细若游丝的“青石涧”小路,粗声粗气道。
“陈公子,你可知这青石涧是什么路?那是贩夫走卒、猎户樵夫才走的险道!
路面狭窄,一边是深涧,一边是峭壁,如今雨雪未停,路面湿滑,稍有不慎,便是车毁人亡!
我们这支队伍,有钦差仪仗,有大量物资车辆,如何能走这等险路?
若是出了差错,耽误了赈灾,谁来担这个责任?” 他目光咄咄逼人地看向陈耀祖。
孙德海也捻着不存在的胡须,慢条斯理地道:
“陈学子心系灾民,其情可悯。但这更改路线,非同小可。落雁峡虽阻,但地方已在抢修,我等抵达时或已畅通。
即便未通,我等代表朝廷,亦可督促其加快进度。而这青石涧……风险实在太大。
若物资车辆有损,到了凌州,我等拿什么赈灾?岂不是更大的延误?”
他这话,看似老成持重,实则充满了推诿和不愿承担责任的心思。
赵康在一旁帮腔:“是啊,陈学子。这账不能这么算。走官道,即便延误,责任在地方;
走小路,若出事,责任可就在我等,尤其是在……提议之人身上了。”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陈耀祖一眼。
王富贵听得火冒三丈,就要开口反驳,却被姚宗胜用眼神制止。
宇文霄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并未立刻表态,他对陈耀祖有着十足的信任,所以并不打算插手。
陈耀祖面对三人的联合发难,神色不变。
他并未直接反驳,而是转向负责勘探地形的禁军队正,问道:“李队正,依你之见,青石涧小路,我等的车驾,在做好充足准备(如车轮加防滑链,险要处人力护卫)的前提下,能否通行?”
那李队正是个实在人,沉吟片刻,抱拳道:“回陈公子,路确实险,但并非完全不能走。
末将勘察过类似地形,只要准备充分,指挥得当,小心通过,应当无虞。只是……需要时间,也比走官道更耗人力。”
陈耀祖点点头,又看向赵康,问道:“赵员外郎,我们携带的首批紧急物资,主要是药材、少量粮食和搭建临时住所的油布。
若走青石涧,假设最坏情况,损失一成物资,与走官道延误三日相比,哪个对凌州灾民的影响更大?请您以专业角度,核算一下。”
赵康没想到陈耀祖会突然问他这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拨动算盘,迟疑道:
“这……延误三日,灾民缺医少食,恐有疫病蔓延、饿殍增加之风险;
损失一成物资……若只是药材和油布,影响相对可控,但粮食……”
“首批粮食不多,主要是稳定人心。”陈耀祖接过话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孙德海和钱大有。
“孙主事,钱监丞,学生再问一句,若我等因落雁峡受阻,滞留期间,凌州决口未能及时堵塞。
导致灾情进一步扩大,淹没更多良田村庄,这责任,是地方官承担,还是我等钦差队伍,也有督导不力之责?”
他这一连串问题,环环相扣,从可行性、损耗对比,到责任归属,逻辑清晰,直指核心。
完全不像个“只会死读书的学生娃”,反而像个经验丰富的实务官员!
孙德海和钱大有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们当然知道,若真因延误导致灾情扩大,他们这些随行官员绝对脱不了干系!
之前只想着规避走小路的直接风险,却忽略了延误可能带来的更大政治风险!
陈耀祖不再看他们,转身对宇文霄拱手,沉声道:
“殿下,两害相权取其轻!走青石涧,虽有风险,但可控,且能抢出至少两日时间!
这两日,或许就能多救成千上万的灾民,早一日堵住决口,就能减少无数损失!
学生愿立军令状,亲自参与探路与车队协调,若因选择此路导致重大损失,学生愿一力承担!”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担当。
宇文霄眼中精光一闪,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猛地一拍桌子,决断道:“好!就依耀祖所言,改道青石涧!
李队正,由你全权负责安保与通行事宜,务必确保人马物资安全!
赵员外郎,重新核算物资,做好应急预案!
孙主事,钱监丞,你二人负责协调人员,听从李队正和陈公子的安排,不得有误!”
他目光扫过面色变幻不定的孙德海三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记住我等此行的目的!是赈灾救民,不是游山玩水,更不是规避责任!凡有消极怠工、阳奉阴违者,休怪本钦差尚方宝剑无情!”
“下官(末将)遵命!”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道。
改道青石涧的决定,虽然艰难,但在陈耀祖的周密计划和宇文霄的强力推动下,得以执行。
陈耀祖并非空谈,他亲自带着李队正和几名禁军,骑马先行探路,标记出每一处险要地段,并指导随行工匠给车轮加装简易的防滑铁链。
在通过最危险的峭壁路段时,他更是与兵士们一同,用绳索固定车辆,人力牵引,小心翼翼地护送每一辆物资车通过。
他的身先士卒、专业细致,以及那远超年龄的沉稳,渐渐落入众人眼中。
就连最初对他最为不屑的钱大有,在看到陈耀祖在泥泞中指挥若定,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通行难题后。
眼神中的轻蔑也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审视。
王富贵和姚宗胜也没闲着。王富贵发挥他善于交际的特长,在队伍中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帮着分发姜汤驱寒,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
姚宗胜则协助管理物资,登记损耗,确保账目清晰,忙而不乱。
宇文霄则始终坐镇中枢,恩威并施。
对于孙德海、赵康这些老油条,他既给予一定的尊重和权限,又时刻用钦差的权威和明确的指令敲打他们,让他们不敢敷衍塞责。
对于像李队正这样踏实肯干的基层军官,他则不吝赞赏和关怀,亲自过问兵士们的食宿,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几天后,队伍有惊无险地成功穿越了青石涧。
当再次踏上相对平坦的道路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那位年轻的陈公子,刮目相看。
一次宿营时,赵康私下对孙德海感叹:“孙主事,看来……咱们之前是小瞧了那位陈学子了。
此人不仅心思缜密,敢于任事,于这实务协调上,竟也颇有章法。更难得的是,肯吃苦,不摆架子。”
孙德海默默地点了点头,望着篝火对面正与宇文霄低声商议着什么的陈耀祖,眼神复杂。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真材实料。
六皇子带他来,并非儿戏。
虽然心中仍有几分不甘,但对于六皇子的一些安排,尤其是涉及到技术性和紧急决策时。
他心中的抵触已不如最初那般强烈,甚至隐隐觉得,有这样一个专业的人在,或许……此行真能多几分成功的把握。
这一分顾虑,一分认可,便在这样艰难的路途与一次次实际的考验中,悄然种下。
队伍的心,在不知不觉中,被宇文霄的御下之道和陈耀祖的专业本事,初步凝聚了起来。
前路依旧漫漫,凶险未知,但至少,这支队伍的脊梁,已经开始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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