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并不久,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就醒了。
瞧着日头还没到正南方,便伸手把王富贵的被子掀开,又推了推他的胳膊:“醒醒,该去学堂了。”
王富贵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跟着陈耀祖往教室走。
刚进教室就发现,好些同窗都趴在桌上打瞌睡,毕竟背了一上午书,又没歇晌,这会儿脑袋都耷拉着,像霜打的茄子。
“耀祖兄,咱们互相抽背吧?”王富贵精神头倒足,从怀里掏出书本,“我背给你听,你要是听出哪里错了就指出来。”
陈耀祖点头应了。
王富贵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开头两句还行,到后面就磕磕绊绊,时不时卡壳,急得抓耳挠腮。
陈耀祖耐心地等他想不起来时,便提醒一两个字,如此反复了两遍,他背得竟顺畅起来,连语气都带着股子得意。
“该你了该你了!”王富贵拍着手,满眼期待。
陈耀祖从“云腾致雨”背起,一字不差,连停顿的节奏都恰到好处,听得王富贵眼睛都直了。
“耀祖兄,你也太厉害了吧!”
他一脸崇拜,“我阿爷请的先生教了我半个月,我还背不全呢!”
陈耀祖笑了笑,没说话。他前世好歹也拿过三届高考状元。背这点东西不算难事,只是不想太张扬。
两人正说着,徐夫子拿着戒尺走进来了。
他目光扫过全班,见多数人都在埋头背书,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道:“谁背熟了,就站起来背给我听。”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衫的孩童就站了起来。
陈耀祖认得他,是那天跟自己一块儿被徐夫子收下的潘仁。这小子家境看着不错,眉宇间总带着点傲气。
听说对方的爷爷是一位童生,也是有功名的。
3岁就已经开蒙,算是班上,现在最厉害的学生。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潘仁背得字正腔圆,节奏分明,连徐夫子都忍不住微微颔首。
“不错。”徐夫子赞许道,“坐下吧。”
有了潘仁开头,陆续又有几个孩童站起来背诵。
有的背得磕磕绊绊,有的却十分流利。轮到陈耀祖时,他起身背了一遍,从头到尾没打一个磕巴,连徐夫子都多看了他两眼。
王富贵紧跟着站起来,虽然不如陈耀祖流利,却也背全了,只是声音有点小。徐夫子也点了点头:“嗯,比刚才有进步。”
等班上一半的孩童都背完了,徐夫子让他们坐下,又对剩下的人道:
“没背熟的继续背,背熟的就看看书上的字,琢磨琢磨笔画结构。
明日教你们握笔,先把字的骨架记在心里,写起来才不难。”
背完书的孩童们便凑在一起,指着书本上的字小声讨论。
陈耀祖翻着书页,也开始细细拆分这繁体字的写法。
上辈子,他有些自卑的就是,字写的不太好。
后面,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写了不少的练字帖,这才拥有了一手好字。
可那都是简体字,像这种繁体的更别提是用毛笔写的,估计写法更难。
散学的梆子声刚落,教室里就响起一阵桌椅碰撞的轻响。
孩童们收拾着书本,脚步轻快,唯有靠窗那排的三个小家伙垂头丧气地坐着——他们没能背熟上午的章节,被徐夫子留了堂。
“别灰心,好好背,背会了就来找我。”
徐夫子提着戒尺站在门口,语气缓和了些,“我在书房等着。”
说罢,便转身往外走,路过陈耀祖身边时,还特意多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打量。
陈耀祖和王富贵跟着人流往院外走,心里都松快得很。
王富贵本想约陈耀祖去县城里逛逛,听其他同窗说街角的糖人画做得极好,可一想到徐夫子“无事不得擅自外出,出门需先报备”的叮嘱,又把这念头按了下去。
两人正往后院伙房走,打算排队吃晚饭。王富贵则是等着他家的下人给他送饭来。
就见管杂事的徐老伯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捏着张纸条,扬声喊:“陈耀祖、王富贵、周浩、李书文……你们几个,门口有人来找。”
一共点了七八个人,都是住学堂的。陈耀祖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时轻快起来——定是家里人来了!
他几乎是小跑着往门口去,王富贵也颠颠地跟在后面,小脸上满是期待。
刚拐过影壁墙,就见学堂门口站着好些个大人,有男有女,都是来找孩子的。
陈耀祖一眼就瞧见了人群里的爹和小叔,陈大勇穿着件半旧的短褂,黝黑的脸上全是笑,见他出来,赶紧挥手:“耀祖!这边!”
“爹,小叔!”陈耀祖跑过去,心里暖烘烘的。
陈大勇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嗓门洪亮:
“咋样?住得惯不?夫子教的学问难不难?听得懂不?饭够不够吃?”
一连串的问话砸过来,眼里的关切都快溢出来了。
陈耀祖被问得笑起来,赶紧回道:“都好!住得惯,夫子讲得可清楚了,我都听得懂。今日夫子还夸我了呢!”
他怕家里人担心,特意把好话说在前头,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王富贵,“我还交了个朋友,叫王富贵,他人可好了。”
陈大勇这才松了口气,粗糙的手掌在他头上摸了摸:
“那就好,那就好。你娘和你奶昨晚没合眼,就怕你在这儿不习惯。
你大姐还说,要是你吃的不习惯,她就来给你送些刚装罐的萝卜丝。”
旁边的陈二喜也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他:
“这是你娘今早烙的糖饼,有些凉了,你收着晚上饿了吃。
家里都好,你安心念书,等歇月假了,我跟你爹来接你。”
陈耀祖接过糖饼,油纸包里传来甜丝丝的香气,心里又酸又暖。
他把糖饼小心揣进怀里,跟爹和小叔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徐老伯来催,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转身时,正瞧见王富贵扑在个穿绸缎衣裳的老太太怀里,哭得惊天动地。
“奶!我想你!”小家伙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学堂的床硬邦邦的,我昨晚差点没掉下去!”
老太太搂着他心肝宝贝地喊,一边抹泪一边骂:
“都怪你那狠心的阿爷!非要把你扔到这地方来!咱回家,不在这儿受委屈了!”
“咳咳!”旁边一个穿着藏青长衫的中年男人重重咳嗽两声,正是王富贵的阿爷王金山。
他瞪了老太太一眼,才转向王富贵,语气放缓了些: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爹像你这么大时,早就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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