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的白日,在表面压抑的繁华下,暗流汹涌。
凌薇投下的石子——那个绣着金丝邪符的平安符,确实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涟漪。
郡尉雷厉风行的抓捕行动,虽被严令封锁消息,但在这座权力交织的城池里,几乎没有真正的秘密。
土地庙查获的黑货和活口,像一股无声的冲击波,迅速在官场特定的圈层内扩散开来。
功曹房的老功曹暗自振奋,觉得自己揪出了蠹虫;郡尉摩拳擦掌,准备借此大做文章,打压陈主簿;而陈主簿一系的人马则惊疑不定,四处打探,气氛空前紧张。
这一切,暂时与藏身于猫眼胡同最深处、一间连流浪汉都嫌弃的破屋里的凌薇无关。
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黑夜的降临。
肋下的伤在药力作用下好了些,但饥饿和疲惫依旧折磨着她。
她将最后一点干粮碎屑咽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眼神,脑中反复推演着下一步行动。
郡守府。
真正的目标永远是郡守府里的那个“鼎”——边关布防图和通敌密信。
但郡守府守卫森严,经过土地庙一事,此刻恐怕更是惊弓之鸟,硬闯无异于自杀。
必须找到一条隐秘的路径,或者一个能合理进入府内的身份。
风闻司的情报碎片再次在她脑中拼凑。
除了提及“郡守府暗格”,似乎还模糊地提到过郡守府后院有一处废弃的荷塘,与一条早已堵塞的旧排水暗渠相连……
暗渠!
凌薇的眼睛猛地睁开。
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她需要立刻去确认那条暗渠的入口是否还存在,以及是否真的能够通往郡守府内部。
夜幕再次降临,郡城华灯初上,巡逻的兵丁明显增多,盘查也愈发严厉。
凌薇换上那身少年苦力的装束,压低斗笠,如同幽灵般再次溜出破屋,凭借记忆和方向感,朝着郡城西北角的贫民区摸去。
根据情报,那条旧暗渠的出口应该就在那片区域附近。
贫民区污水横流,气味刺鼻,建筑杂乱无章。
凌薇小心翼翼地避开零星的行人和更夫,在错综复杂的陋巷和堆积如山的垃圾中艰难搜寻。
终于,在一处被各种废弃物几乎完全掩盖的洼地边缘,她发现了一个半塌的、用粗糙石块垒砌的拱形洞口!
洞口黑黢黢的,散发着浓烈的恶臭,里面似乎堆满了淤泥和垃圾,但依稀能看出是一条人工渠道的遗迹!
就是这里!
凌薇心中一阵激动,但随即蹙紧眉头。
洞口几乎被堵死,而且里面情况未知,以她现在的状态,独自探索风险极大。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她没有退路。
她找来一根粗长的木棍,试探着撬开洞口的杂物,清理出一个小小的缝隙。
恶臭几乎令人窒息。她撕下布条沾湿水,捂住口鼻,一咬牙,俯身钻了进去。
渠内一片漆黑,粘稠湿滑的淤泥没过脚踝,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空气污浊稀薄,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污水滴落的声音。
她只能用木棍探路,摸索着向前。
根据方向判断,她确实在朝着郡守府的大致方位移动。
渠道时宽时窄,有时需要匍匐爬行,尖锐的碎石和破碎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掌和膝盖,但她浑然不顾。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似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隐约的水流声?
而且渠道也变得宽敞了一些,脚下的淤泥似乎也浅了。
难道快到出口了?或者连接到了某处活水?
凌薇心中一紧,更加小心地放轻脚步,屏息向前摸去。
光亮来自上方,似乎是一些缝隙透下的月光。水流声则来自前方一个拐角。
她悄悄探出头,向拐角后望去——
眼前的情形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拐角之后,渠道豁然开朗,变成一个较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竟然被人为修整过!
地面铺着石板,墙壁也经过加固,甚至点着几盏昏暗的长明油灯!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空间的一侧,竟然停着一条仅容两人乘坐的小巧梭舟!
舟上放着船桨,似乎经常使用!
一条秘密的水路通道?!
凌薇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条暗渠,绝非仅仅废弃那么简单!它被人秘密改造和利用着!
是谁?郡守?陈主簿?还是……幽冥阁?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仔细观察。
梭舟旁的石壁上,有一道不起眼的铁梯,向上延伸,没入黑暗,顶端似乎是一块活动的石板盖板!
这上面是哪里?郡守府内部?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无论如何,这绝对是通往核心区域的捷径!
就在凌薇犹豫是否要冒险攀爬上去一探究竟时——
嗒…嗒…嗒…
清晰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突然从她来的方向传来!正沿着渠道向她靠近!
有人来了!
凌薇脸色骤变,瞬间吹熄手中的火折子,身体紧贴冰冷潮湿的石壁,缩进拐角最深的阴影里,匕首悄然出鞘。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只有一个人,步伐沉稳,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
是谁?这条秘密通道的使用者?
凌薇屏住呼吸,将身体融入黑暗,如同石雕。
很快,一个高大的黑影举着一盏小巧的防风灯,出现在拐角。
灯光照亮了来人的下半张脸——下颌线条冷硬,嘴唇紧抿,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灯光晃动间,凌薇的眼角余光瞥见来人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那样式和质地,她曾在王胥吏谄媚的描述中听说过,是郡守身边极亲信之人才能佩戴的!
是郡守的心腹?!他竟然知道并使用这条秘密通道?!
那么这条通道的尽头……莫非直通郡守书房或者卧室?!
就在凌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之际,那人似乎并未发现阴影中的她,径直走向梭舟,熟练地解下缆绳,拿起船桨,似乎准备乘舟去往某个地方。
机会!天大的机会!
只要趁他背对自己上船的那一刻……
凌薇握紧了匕首,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然而,就在那人一只脚迈上梭舟的瞬间,他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他猛地转过头,凌厉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射向凌薇藏身的阴影!防风灯的光芒瞬间聚焦过来!
“什么人?!滚出来!”声音低沉而充满威慑,在封闭空间内回荡!
被发现了?!怎么可能?!
凌薇心中巨震,但身体却没有任何犹豫!既然暴露,那就先发制人!
她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阴影中暴射而出,匕首直刺对方持灯的手腕!意图打掉光源,制造混乱!
那人的反应快得惊人!
似乎早有预料,手腕一翻,巧妙避开匕首锋芒,防风灯划出一道弧线,非但没脱手,反而狠狠砸向凌薇的面门!
同时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抓向她的咽喉!
招式狠辣,老练无比!绝非普通文官心腹,而是身负高超武艺的高手!
凌薇临危不乱,低头躲过灯砸,匕首变刺为削,攻其必救,身体却借势向后急退,拉开距离!
叮!
匕首与对方不知何时弹出的袖剑碰撞,溅起一溜火星!
短暂的交手,快如电光石火!
凌薇只觉手臂酸麻,心中骇然!对方实力远在她之上!
而且……似乎对她的攻击路数有所预料?
不能恋战!
凌薇毫不犹豫,转身就向着来路狂奔!同时反手将匕首狠狠掷向那盏防风灯!
啪!灯盏碎裂,油脂飞溅,火光瞬间熄灭,通道陷入一片黑暗!
“想跑?!”身后传来对方惊怒的低吼和急促的脚步声!
凌薇凭借记忆和对方向的模糊感知,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拼命奔跑,脚下淤泥飞溅!
她能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对方显然对这里比她熟悉得多!
这样下去迟早被追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想起之前路过时似乎摸到过一个侧向的、更窄小的岔道口!
赌一把!
她猛地向侧前方扑去,双手疯狂摸索,果然碰到了那个狭窄的洞口!她想也不想,直接钻了进去!
这个岔道更加狭窄,而且似乎向上倾斜,布满碎石。她手脚并用,拼命向上爬!
身后的追兵赶到岔口,似乎犹豫了一下,低骂了一句,并未立刻追进来,而是停留了片刻。
凌薇不敢停歇,拼命向上,直到感觉前方出现了微弱的空气流动和星光!
她用力推开头顶几块松动的石板,奋力爬了出去!
冰冷的夜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她贪婪地呼吸着,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个荒废的庭院角落,四周是残垣断壁,似乎是一处被焚毁的宅院。
暂时安全了……
她瘫倒在地,剧烈喘息,浑身污泥,狼狈不堪。
刚才那人……究竟是谁?郡守的心腹?他为何会有那么好的身手?他又要去哪里?
那条秘密水道……梭舟……这一切都指向郡守府内部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而自己,无疑已经打草惊蛇,暴露了行踪。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挣扎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准备再次潜入黑暗。
然而,就在她刚刚迈出脚步的瞬间——
四周的残垣断壁之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数道黑影!如同从地底冒出,彻底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这些黑影穿着统一的夜行衣,面带恶鬼面具,眼神冰冷麻木,手中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幽冥阁!
他们竟然早就埋伏在这里?!是那个心腹发出的信号?还是……他们一直就知道这条通道的出口?!
凌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身陷重围,插翅难飞!
为首的幽冥阁杀手缓缓抬起手,指向凌薇,声音如同金属摩擦:
“阁主有令,捉拿活口。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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