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极其丰盛，远超李春花之前的准备。
不仅有李春花托赵有才弄来的鸡、鱼、猪肉、烤鸭，甚至还有罕见的鹿肉和飞龙！
席间，李春花和陈秀梅俨然一对亲姐妹，说说笑笑，互相夹菜，气氛融洽温馨。
李秋月则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带娃德华”，照顾着两个好奇张望的小家伙。
只有党建国，坐在饭桌旁，如同屁股底下长了针毡，坐立不安，眼神飘忽，既不敢多看陈秀梅，也不敢直视李春花，只顾埋头扒饭，食不知味。
这顿饭对他来说，简直是漫长的煎熬。
饭后，姐妹俩又坐在暖和的堂屋里，喝着茶，说了许多体己话。
陈秀梅讲了香港的繁华和趣事，李春花则说了些四九城的家长里短和育儿经。
时间在暖意融融中悄然流逝。
下午三点多，门外再次响起汽车喇叭声——
是侨办的车来接陈秀梅了。
李春花将陈秀梅送到角门口。
陈秀梅拉着李春花的手，依依不舍，眼圈又有些泛红。
李春花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温暖而真诚的说道：
“这门路你也熟悉了，以后想来就来，别把自己当外人。
这里，也是你的家。”
李春花的话语，给了陈秀梅最终的归属感。
陈秀梅用力点头，声音哽咽道：
“嗯！我都听大姐的！”
李春花最后，意味深长地地叮嘱了一句：
“秀梅，记住了啊。你是从咱家这‘正门’进，也是从这‘正门’出的。”
李春花特意强调了“正门”二字。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陈秀梅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和委屈！
从正门进出！
这意味着在李家，在李春花这里，她陈秀梅不是偷偷摸摸的进门的，是光明正大被认可的家庭成员！
这份尊重和体面，对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一瞬间，陈秀梅再也无法抑制，泪如泉涌！
她紧紧抱住李春花，像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泣不成声：
“姐……姐姐……！”
李春花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复杂，有怜惜，有释然，也有一种完成了一件重大责任后的疲惫与平静。
楼上书房，党建国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女儿，站在栏杆边，看着大门口相拥的两人，听着隐约传来的啜泣声，心中百感交集。
一下午，他都躲在这里，带着孩子，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孩子哭闹了就交给李秋月。
此刻，看着楼下那一幕，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愧疚，有解脱，也有一种对未来的茫然。
李春花送走陈秀梅，关好角门，回到堂屋。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她疲惫地坐在炕沿上，摩挲着扳指，眼神放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眼看向楼梯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又好气又好笑的弧度，低声自语：
“这男人啊……甭管多大岁数，遇到这事儿，都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躲了一下午，也不嫌憋得慌！”
喧嚣热闹的一天终于落幕。
送走了陈秀梅，安抚了两个孩子早早睡下，打发李秋月也去休息后，属于夫妻二人的小天地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呼啸的北风，偶尔卷起地上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屋内的暖意格外珍贵。
党建国洗漱完毕后，带着一身清爽回到里屋。
看着已经铺好的被褥，以及坐在炕沿，正在昏黄油灯下，缝补着孩子小袜子的李春花，党建国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
下午在书房躲藏的尴尬，还未完全散去，陈秀梅来访带来的微妙变化，像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在两人之间。
他磨磨蹭蹭地脱掉外衣，只穿着贴身的秋衣秋裤，眼神飘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想赶紧钻进被窝，用睡眠来逃避这微妙的的寂静。
他掀开被子一角，一只脚刚准备伸进去。
李春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等一下，洗完脚再睡。”
党建国的动作僵住了。
他讪讪地收回脚，看着李春花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下炕。
李春花走到墙角的脸盆架旁，拿起脚盆，又提起暖水瓶，兑了半盆温热的水。
水汽氤氲上升，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开。
李春花把盆，端到炕前的小板凳上放好，说到：
“来，泡上。”
党建国只好乖乖坐下，把双脚浸入温热的水中。
熟悉的温度包裹住脚掌，带来一阵放松的舒适感。
党建国习惯性地想用脚趾互相搓洗几下（所谓“左右互搏”），就草草了事。
然而，李春花却搬了个小马扎，坐到了他对面。
李春花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小臂，轻声说着：
“别动。”
然后，她伸出双手，握住了党建国的一只脚。
党建国浑身一僵！
自从他出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给他亲手给洗脚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党建国心头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想缩回脚，说道：
“我自己来就行……”
李春花的手却稳稳地按住了他的脚踝，力道不大，却带着坚持。
她没有看到建国，低着头，目光专注地看着水盆中那双略显粗糙的脚。
李春花的手指带着薄茧，力道适中地揉捏着他的脚掌、脚趾，指腹划过脚心的穴位，带来一阵阵酸麻，以及异样的舒适感。
水声哗啦轻响。
李春花一边洗，一边低着头，用一种仿佛闲聊家常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当家的，你咋不好奇……
今儿个白天，我和秀梅妹子，都说了些啥体己话呢？”
来了！
党建国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最怕的问题，终究还是被问出来了！
党建国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脚趾在水盆里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他强自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笑着说道：
“咳……你们女人家之间的话题，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穿衣打扮、养孩子经……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听着都嫌絮叨，有啥可好奇的？”
嗯，我不心虚。
李春花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似乎勾起了弧度。
她没戳破丈夫的嘴硬，目光重新落回水中的脚上，手指继续揉捏着，力道不轻不重，仿佛在按摩，又仿佛在丈量他的紧张。
“是吗？”
她轻轻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
沉默了片刻，就在党建国以为这关要过去时，李春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忧虑，说道：
“当家的……”
李春花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一个人在外头，天南地北地跑，香港、南洋……
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要说我这心里头……
一点都不担心，那绝对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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