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远处那冒黑烟的高炉，党建国心里头那点惆怅也就一冒头儿，立马儿就给自个儿撵跑了。
“伤春悲秋？姥姥！” 他啐了口唾沫，紧了紧棉袄领子，“肩膀头上还扛着民工处工农两业几千口子人的嚼谷呢！哪有闲工夫学那酸文人！”
党建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个四九城人了，京片子也能张口就来了。
还好，该切换的时候也得注意切换。
他脑子里跟过电似的，把后世关于这年月粮食紧张零七八碎的记录，跟眼下四九城内外瞅见的实情，来回捯饬了好几遍。 “甭管乐意不乐意，” 党建国心里门儿清，“1959年开春儿往后，这粮食定量往下出溜，怕是板上钉钉，跑不了喽！”
说来也是乐子，眼下他党建国一个大老爷们儿，粮食定量才30斤一个月。
弟弟党建华？嘿，人家仗着是学生身份，愣是比他这当哥的还多3斤，月月33斤！
打小饿怕了，哥俩儿骨子里就刻着“省”字儿。加上院里小菜地见缝插针种的那点菜，还有想方设法弄来的季鸟猴、咸鱼干儿补充点荤腥儿，每月愣是能从牙缝里省出小5斤粮食！
这么些年抠抠搜搜攒下来，家里头那存粮，都奔着两千五百斤开外了！
怕放坏了、招耗子， 一多半儿都给拾掇成了炒面—— 油锅里焙得焦黄喷香，还特意多搁了盐，防潮防霉！
那滋味儿……齁咸！可顶饿管饱啊！
晃眼儿到了1959年开年，元旦刚过，坏消息就来了。
猪肉，也开始凭票儿了！
每人每月发三张小纸片儿（上旬、中旬、下旬各一张）， 每张票儿理论能买1到3两鲜肉。
算盘珠子一扒拉，哥俩儿一个月拢共能买顶了天儿1斤8两。
可实际呢？
“嗨！甭提了！”
党建国捏着那几张轻飘飘的肉票儿直嘬牙花子，“要是全在副食店里买，跑断腿也就能划拉回来1斤2两到1斤半！没肉啊！副食店柜台后头比咱家脸还干净！”
还好自己属于机管局那边负责，每月倒是能买的足足的。
好在前些年有先见之明，跟仓鼠似的见缝插针地存！咸肉，大几百斤，铺满了两个水泥池子；
季鸟猴，腌了一个水泥池子，这可是高蛋白！
去年还淘换了不少饭馆子炸过东西的“二道油”，加上以前淘换的油，
党建国 掰着手指头心里一盘算：“嗯，精打细算着过，撑过这阵子风浪，指定没问题！该干的事儿，也耽误不了！”
“二道油”虽说味儿差点，但也是正经油水儿。
民工处这边，好歹还有点暖人心的信儿。
西瓜和小瓜（香瓜），还是照常丰收了，算是给这紧巴日子添了点甜味儿。
靠着种植组那帮兄弟玩儿了命地干，今年四九城每户人家，除了照例能分到一斤韭菜、一斤芹菜、一斤豆角、一斤菠菜的平价菜，额外还增加了一斤平菇！
不过，也有闹心的事儿。
民工处自己个儿辛辛苦苦支棱起来的养猪场、养鸡场，虽说没被统购统销的大网直接兜走，可架不住上级部门——科工委——发话了！
一句话， “征收”！ 养肥的大猪、下蛋的母鸡，呼啦啦全给拉走了！
能留给民工处几千号人的福利，就剩下点猪下水（心肝肺肚肠）……
更让刘飞 这直脾气搓火的是，他打听到信儿，这批猪肉压根儿没在四九城停留，直接奔了大西北，据说终点站是那鸟不拉屎的“楼兰”地界儿！
“楼兰？听着就邪性！这肉是喂了沙子还是咋地？” 刘飞气得直跺脚。
可党建国 听了这信儿， 非但没急眼， 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心甘情愿地点了头：“嗯，知道了。”
这下刘飞 可纳了闷了， 逮着党建国就问：
“我说建国！你丫转性啦？
上回我拉走点土豆，你瞅你那德性，跟剜了你心尖尖儿上的肉似的！
这回可是实打实、每个月几千斤的猪肉啊！白花花的膘子！
眼瞅着飞了，你倒跟没事儿人似的？
咋地？肉票儿吃多了齁着脑子啦？”
党建国 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那地方，是在干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可这茬儿，打死也不能往外蹦啊！
他看着刘飞那刨根问底的架势，眼珠子一转，故意板起脸冷冷地甩出一句糙话：
“为啥？
生活它老人家啊，有时候就跟那彪悍的喜妹子把你压炕头上了似的！
你丫反抗得了吗？
反抗不了？那就甭矫情，躺平了学着享受吧！”
话音没落，党建国 “哧溜”一声，跟脚底抹了油似的，拔腿就跑！
那速度，比他骑那破助力车还快三分！
刘飞愣了两秒才回过味儿来，脸“腾”地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又羞又恼，嗷唠一嗓子：
“党建国！我日你大爷！有种别跑！看老子不剁了你丫的！”
抄起旁边不知道谁放的一把铁锹， 张牙舞爪地就追了出去！
党建国早大笑着蹿出去老远，影儿都快没了，就剩一串得意的笑声在风里飘：
“哈哈哈……有本事追上再说！”
猪肉福利算是彻底泡了汤。
今年民工处分到手的年货，跟去年比，党建国也就多了一样—— 两根油光水滑的猪尾巴！
党建国捏着那两根光秃秃的尾巴尖儿，倒是乐了：
“嘿！今年这‘光棍’待遇，总算成双成对了！”
回到家，党建华一眼瞅见他哥手里那两根猪尾巴， 眼睛一亮，惊喜地嚷嚷：
“哟！哥！行啊你！（
今年咋弄回来两根‘光棍’？
这是打算给它们配对儿，让它们自个儿下小尾巴啊？”
党建国那点刚冒头的小得意， “啪叽”一下， 被弟弟这话拍得稀碎！
他捂着心口，感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没好气儿地说：
“建华啊建华！
哥求你了！你要实在不会说那人话， 咱就先把嘴闭上，当会儿哑巴成不？
哥知道你嗓子眼儿没堵上！”
党建华挠挠头，一脸无辜加纳闷儿：“哥，我说错啥了？这不就是俩光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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