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像个巨大的熔炉,把沙砾烤得滋滋作响,脚踩上去都觉得烫脚。庞大的普罗米修斯号方舟投下了一片宝贵的阴凉,像沙漠里突然出现的一片金属绿洲。此刻,在这片阴凉与外面炼狱般灼热的分界线上,正在进行一场有点特别的“课程”。
“听好了,‘瞬移’可不是魔法,喊个咒语就完事了。”灶幺的声音从那个标志性的机械眼面具后传来,带着电子音特有的嗡鸣,但语气里透着一股教官式的严谨,“它更像是……嗯,把空间想象成一张纸,对折,然后在两点之间戳个洞穿过去。懂了吗?”
无攸站在她对面,纯白风衣在热浪中微微拂动。她没戴面具,小脸被晒得有些发红,她在那撅着嘴,努力消化着这个比喻。
“把纸戳个洞……那我们不会掉进洞里吗?”她歪着头,黑玉般的眼睛里满是属于16岁少女的、纯粹的好奇和困惑,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冰冷的理性。
万卷站在无攸身边,同样没掩饰容貌,白色短发看起来清爽,但她不断用手给自己扇风的表情出卖了她。“姐姐,重点是比喻啦比喻。”她小声补充,同时不忘用警惕的眼神瞄着灶幺,好像生怕这位“老师”下一秒就做出什么惊人举动。
林默靠在旁边一块被风蚀出奇形怪状的岩石上,悠闲地玩着自己的麻花辫梢,嘴角噙着一抹看戏的笑。“放心,她有分寸……大概吧。”她的话听起来一点安慰效果都没有。
“理论课到此为止。”灶幺拍了拍手,面具上的眼球线条“咔哒”一声变成红色,“实践出真知。无攸,第一个,目标前面五十米那块黑石头。”
“哦!好!”无攸立刻绷紧小脸,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她闭上眼睛,皱紧眉头,嘴里还念念有词:“折纸……戳洞……我是针……”
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乱七八糟的力量又开始不听话地躁动。
`系统:检测到空间操作意图。能量通路尝试构建……受到内部冲突干扰。稳定性:19.7%。`
“唔……”她发出一声苦恼的鼻音,睁开眼,垮下肩膀,“不行啊灶幺!感觉不到‘纸’,只觉得肚子里像有好几个刺猬在打架!”
“噗。”林默赶紧捂住嘴。
灶幺面具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电子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的意味:“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初始阶段,需要一点‘外力辅助’。”
话音刚落,她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无攸身后,手掌轻轻按在她背上。
“哇啊?!等等——!”
不是推背,而是无攸周围整个空间猛地一“挤”!她感觉自己像颗被从吸管里猛吹出去的豆子,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全都拉成了彩色线条!
`系统:警告!遭受外部空间强制位移!能量平衡被打破,耶梦加得之力活性显着提升!`
“呀——!”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飞扬的沙尘。无攸没有成功抵达五十米外,而是在大约十米开外的地方以一个标准的“脸着沙”姿势砸进了地里,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无力地蹬了蹬。
“姐姐!”万卷吓得脸都白了,瞬间冲了过去。
林默手指微动,几片三角形金属片飞过去,熟练地把无攸从沙坑里“捞”了出来。
“噗——呸呸呸!”无攸剧烈地咳嗽着,满头满脸都是金色的沙子,原本顺滑的黑发也变得乱糟糟,看起来狼狈极了。她苦着一张小脸,感觉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身体里的“刺猬”们打得更凶了。
“精度差得离谱,但……总算移动了。”灶幺瞬间移动到她们身边,电子音平稳地分析着,保持着教官的严谨,“记住刚才空间压缩那一瞬间的感觉了吗?那就是钥匙。”
无攸一边拍着头发里的沙子,一边努力回想,眉头皱得紧紧的:“感觉……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晕死了!”
万卷心疼地帮无攸拍打背后的沙土,忍不住小声抱怨:“灶幺姐,就不能用……温和一点的方法吗?”
“空间操作本身就不‘温和’。”灶幺抱起手臂,“最快的学习方式就是亲身体验。怎么样,小无攸,还敢再来一次吗?”
无攸吐掉嘴里最后一点沙子,虽然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但那双眼睛里却燃起了不服输的小火苗。她摸了摸脸上,感觉那里的裂纹好像又明显了一点点,不由得有点担心:“再来!不过……这次能不能别让我吃沙子了?还有,就不能慢点嘛?”
这带着点委屈和担忧的口气。
灶幺看着她这副样子,电子合成音里似乎漏出一丝极轻微的、像是被逗乐了的电流杂音。
“尽量。至于你的脸……裂不了。备好——”
“等、等一下!让我先深呼吸!”
烈日下,少女的惊呼、教官冷静的指令、妹妹担忧的目光,以及旁观者忍俊不禁的低笑,交织在一起,让这片死寂的沙海意外地充满了生机。训练,在活泼与严谨奇妙的混合氛围中,继续了下去。
无攸晃晃悠悠地重新站直,小脸上还沾着刚才扑街时留下的沙粒,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刑场般悲壮地开口:“好!我准备好了!”
灶幺点点头,没再多言,手掌再次轻飘飘地贴上了无攸的后背。
熟悉的天旋地转再次袭来!无攸感觉自己又被塞进了那条该死的空间滑梯,五脏六腑都挤在了一起。这一次,她努力集中精神,想去捕捉灶幺所说的那个“沸腾点”。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专注与外部空间之力的双重刺激下,她体内那本就脆弱的平衡,如同被拉伸到极限的橡皮筋——
“噗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什么东西破裂的轻响从她体内传来。
紧接着,狂暴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啊——!!!”
无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嚎叫,身体剧烈颤抖。下一刻,无数暗紫色的、布满诡异吸盘与粘稠能量的触手,猛地从她背后撕裂了那件纯白风衣,疯狂地向外蔓延、抽打!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疯狂、怨毒的气息,沙地被触手拍打出道道深坑。
“不好!是力量暴走!”灶幺的电子音陡然拔高,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几乎在灶幺出声的同时,林默和灶幺的身影同时动了!
林默眼神一凛,周身无数黑曜石般的三角形金属片如同蜂群般呼啸而出,不再是柔软的网,而是化作锋利的刀刃与坚固的屏障,精准地格挡、切割着那些肆虐的紫色触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之声。她的动作快如闪电,计算精准,努力将触手的破坏范围控制到最小。
而灶幺则瞬间出现在无攸正前方,双手虚按,一股无形的、稳固的空间之力如同牢笼般罩向无攸,试图将那暴走的耶梦加得之力强行压制回她体内。她面具上的红色线条剧烈闪烁,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万卷!”灶幺低喝道。
“明白!”万卷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到痛苦蜷缩的无攸面前。她蹲下身,右手在空中一握,那柄灰黑色龙鳞花纹的单刀『乌有』便凭空出现在她手中。她毫不犹豫地将『乌有』猛地插入无攸面前的沙地,左手则同时按在了无攸冷汗涔涔的额头上。
“姐姐,忍一下……”万卷轻声说着,眼神坚定。
下一刻,淡蓝色、如同精密电路板般的能量条纹,从她按着无攸额头的掌心涌现,如同有生命的溪流,缓缓流向插入地面的『乌有』刀身。『乌有』发出低沉的嗡鸣,刀身上的幽蓝光芒与这淡蓝色条纹交相辉映。
随着这奇异的能量流转,那些疯狂舞动的暗紫色触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动作逐渐变得迟缓,颜色也开始淡化,它们不甘地扭曲着,却最终还是被一点点地拉回无攸的体内。同时,无攸背后那被撕裂的白色风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修复,转眼间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狂暴从未发生。
当最后一丝紫色能量消失,万卷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接“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小脸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手中的『乌有』也化作点点灰黑色的光粒,消散在空气中。
无攸也脱力地趴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浸透,只剩下细微的喘息,脸上的裂纹似乎又深了一些,带着一种破碎感。
灶幺收回手,看着瘫倒在地的两人,尤其是无攸那副惨兮兮的模样,电子合成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好吧,看来你的身体是‘过敏体质’,完全排斥修炼这种精密的空间系能力。”她顿了顿,总结道,“硬件不兼容,没办法。”
无攸把脸埋在还有点温热的沙子里,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点认命和委屈:“……好吧,那也就算了。”听起来可怜极了。
灶幺看着这楚楚可怜(虽然大部分是自作自受)的模样,面具下的嘴角可能动了动。她话锋一转:“不过,不修炼这个,也有其他的可以练。我想想……”她故作沉思状,然后打了个响指,“那就教个简单实用的吧——‘化解’。”
“化解?”无攸勉强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脸颊,眼睛里带着好奇。
万卷也支棱起耳朵,虽然累,但学习新东西的渴望战胜了疲惫。
灶幺笑了笑,解释道:“很简单,就是用最小的力量,去引导、偏转甚至消解敌人的攻击。不管是呼啸而来的火球,还是当头劈下的巨斧,只要掌握技巧,四两拨千斤,就能让它‘化解’于无形。”她做了一个轻柔的牵引动作。
“哇!”无攸和万卷几乎是同时两眼放光。这个听起来又厉害又帅!而且好像不用把自己变成“人肉炮弹”或者“触手怪”!
“要怎么做呢?”无攸迫不及待地问,甚至挣扎着想坐起来。
万卷也用力点头,眼神充满了求知欲。
灶幺看着瞬间满血复活(至少精神上)的两个少女,又瞥见旁边不知何时也凑近了些、一脸“我也要听”表情的林默,电子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嗯——好吧,看你们这么有干劲的份上。”她故意拉长了语调。
“你们只要坐好,”她指了指面前的沙地,“我就教。”
这话一出,无攸和万卷立刻手脚并用,乖巧地(带着点跌撞)盘腿坐在了沙地上,仰着小脸,像两只等待投喂的雏鸟。
连指挥官林默也毫无形象地跟着坐了下来,白金色的麻花辫垂在沙子上,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兴趣,仿佛自己不是威严的方舟之主,而是个等着听故事的小孩。
灶幺弯腰,从沙地里随手捡起一根不知何时掉落、已经被晒得有些干枯的小木棍,在手里掂了掂。她看着面前三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开始了她的教学。
“化解本身,原理不难。”她用木棍轻轻点着沙地,画出一个简单的轨迹,“难的地方在于,如何在一瞬间判断敌人使用的力量类型、方向、强弱,以及计算出自己该如何应对,才能用最小的消耗,将它‘化’掉。不过,光说理论你们肯定感觉不到……”
她话锋一转,木棍指向刚刚恢复了一些精神的万卷:“小万卷,你来,给大家演示一下。”
“哦!好!”万卷满脸兴奋地蹦了起来,但随即又露出疑惑,“那我该怎么做呀,灶幺姐姐?”
“简单。”灶幺用木棍随意地挽了个棍花,“你随便召唤个武器攻击我就行。下手嘛,随你便,轻重都可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万卷点点头,小手在空中一握,那柄灰黑色龙鳞花纹的『乌有』便缓缓由光粒凝聚成形,出现在她手中。她握着刀,看了看灶幺手里那根细细的、仿佛一碰就断的木棍,还是有些犹豫:“灶幺姐姐……你怎么不拿个……像样点的武器?就用这个吗?”
灶幺轻笑一声,电子音里带着绝对的自信:“我拿着呀,就这个。放心好了,随便攻击。”
见灶幺如此肯定,万卷也不再犹豫。她眼神一凝,双手握紧『乌有』,脚下沙粒微溅,娇小的身影瞬间前冲,手中单刀划出一道灰黑色的弧线,直直地朝着灶幺劈砍而去!动作干脆利落,带着破风声。
面对这迅捷的一击,灶幺却是不慌不忙。她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单手握着那根细小的木棍,看似随意地向上前方一迎——
下一刻,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预想中木棍被轻易斩断的场景并未出现。那根细小的木棍在接触到『乌有』刀锋的瞬间,并非硬碰硬,而是带着一种奇妙的黏连感,顺着刀劈砍的力道微微一引、一旋,做了一个极其精微的卸力动作。万卷只觉得刀身上的力量仿佛泥牛入海,被引导着偏向了一旁,而她因为前冲的惯性,整个人的重心都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泻。
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灶幺手腕一抖,那根化解了斩击的木棍尖端,已经如同毒蛇般轻巧地、准确地停在了万卷白皙的脖颈旁。
灶幺面具下的电子音带着一丝笑意,平静地宣布:“好,将死。”
万卷保持着前冲劈砍后被定格的姿势,小脸上先是彻底的懵逼,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随即,强烈的兴奋和佩服取代了困惑,她收起架势,『乌有』在她手中化为光粒消失。她激动地拍手:“哇!灶幺姐姐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旁边观战的无攸也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微张。她完全没想到,那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木棍,不仅完好无损,甚至在一个照面间就完全化解了万卷的攻击,并且瞬间完成了“反杀”!
“该怎么做才可以做到?!”无攸也迫不及待地追问,眼睛里闪烁着渴望学习的光芒。
灶幺看着两人充满干劲、跃跃欲试的样子,将小木棍在指间转了一圈,开口说道:“记住,化解攻击的方式,不在于拼了命地想要挡住、扛住对方的攻击。那样只是笨力气。”她用木棍演示着一个轻柔的牵引动作,“关键在于,理解力量的流向,然后‘顺从’它,再巧妙地改变它的方向。可以是降低自己的重心,稳固自身;也可以是将对方的攻击引导向你的旁边、头顶、脚下……总之,让它无法作用在你真正的目标上。”
她顿了顿,总结道:“本质上,所有的攻击,无论看起来多凶猛,都遵循着力的规律。也因此,只要掌握了规律,找到了那个‘点’,就能化解。当然,这需要大量的练习和精准的判断。”
就在这时,一直含笑旁观的林默抬起手腕,看了看并不存在的手表,用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语气开口道:“哎呀呀,说了这么多,太阳都快躲到沙丘后面睡觉去了。我说,几位勤奋的小学徒和严厉的教官,你们要吃晚饭了吗?方舟食堂今晚好像有特供的合成肉排哦。”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灶幺的腹部适时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噜”声。她面不改色(当然戴着面具也看不到),电子音平稳地接话:“到了这个点,也确实。毕竟教你们两个小家伙,可是相当耗费心神的。”
然而,两个刚刚接触到新奇知识的小家伙却完全没有疲惫的意思,反而跟拥有无限精力一般,异口同声地喊道:“不累不累!我们再练一会儿吧!”
灶幺看着她们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直接上前一步,左右开弓,一手一个,精准地抓住了无攸和万卷的后衣领,像拎两只不听话的小猫一样,把她们从沙地里提溜了起来。
“走了,吃饭。训练要张弛有度。”她不容置疑地说道,拎着两人就往方舟的方向走,“而且,你们两个一身汗和沙子,必须洗澡才行。”
被抓住“命运后颈肉”的无攸和万卷,顿时没了刚才的气势,四肢微微扑腾了一下,发现挣脱不开,只好乖乖服从,嘴里发出小声的、含混不清的抱怨。
林默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容温和而带着暖意,就像看着自家调皮的孩子被打包带走的家长。她悠闲地跟在后面,夕阳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入了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今天的训练,算是暂告一段落了。
第二日清晨 ·
细微的生物钟,或者说体内那股永不沉寂的能量潮汐,将无攸从深沉的睡眠中唤醒。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黑玉般的眼眸初时还有些迷蒙,映着从舷窗透进来的、沙漠黎明特有的灰蓝色天光。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颊,冰冰凉凉的。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白色的睡袍肩带滑落,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珍珠白的肩颈皮肤。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同时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少女憨态的哈欠从她口中溢出,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赤脚踩在冰凉的金属地板上,她走进连接卧室的狭小净化间。简单的洗漱水流声哗哗响起,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彻底清醒。镜子里,黑发少女脸上的水珠沿着裂纹的轨迹滑落,平添几分脆弱的美感。她盯着镜子看了几秒,眼神清澈,带着16岁少女刚醒来时的懵懂,似乎暂时忘却了体内那些躁动不安的力量。
回到房间,她利落地脱下睡袍,换上那套熟悉的行头——纯白色的背心,冒险者风格的柔软内搭,最后是那件具有自动修复功能的纯白管理者制式风衣。风衣上身,那股无形的、抑制她被动“魅惑”的力场悄然展开,让她整个人的气质沉淀下来,少了几分居家的柔软,多了几分属于“管理者”的疏离。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走到墙角,将那把比她人还高的、造型奇特的晶体共存结晶镰刀轻松提起。镰刀的长柄触手冰凉,结晶的刃部在晨光中折射出微弱而斑斓的光晕。她熟练地将镰刀背在身后,特殊的卡扣将其稳稳固定。
“咔哒。”
房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无攸走进了普罗米修斯号宽阔的主大厅。
即使过了一夜,大厅内依旧是一派繁忙的维修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焊接金属和清洁剂混合的气味。巨大的金属骨架裸露在外,线缆如同纠缠的藤蔓般垂落又接续。身着统一橘黄色安全服的技术人员们,像工蚁一样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他们操作着焊接臂,修复着墙壁上一个巨大的、边缘扭曲的破洞,那显然是方舟从千米高空坠落时留下的创伤之一。电焊的弧光不时闪烁,映亮了一张张专注而疲惫的脸庞。能在这等冲击下保住基础功能基本无损,并迅速展开修复,已堪称奇迹。
无攸安静地穿过大厅,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和破损的舱壁,没有停留。她从另一侧的自动玻璃门走了出去,门外连接着通往各区域的廊道。
食堂位于方舟的居住区层。此时时间尚早,食堂里人不多,只有几个轮早班的技术人员正在安静地用餐。无攸要了一份标准合成营养餐——糊状的蛋白质、压缩维生素块和一杯清水。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默默地吃着。食物谈不上美味,只是为了补充能量。她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只是效率很高。
用完简单的早餐,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找万卷,或者等待灶幺的安排,而是独自乘坐内部升降梯,来到了方舟的最顶层——观测甲板。
推开沉重的隔离门,沙漠清晨干冷而猛烈的风瞬间包裹了她,吹得她的白色风衣猎猎作响,及腰的黑发在风中狂乱舞动。她走到甲板边缘,手扶着冰冷的栏杆,极目远眺。
眼前是无垠的金色沙海,在初升朝阳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壮丽而残酷的美。沙丘连绵起伏,如同凝固的金色波涛,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蔚蓝天空相接的地平线。空气清澈得不可思议,可以看到极远处龙卷风般的沙尘缓缓移动。这里很高,很安静,只有永恒的风声呼啸而过,将下方维修工作的嘈杂完全隔绝。
无攸静静地站着,任由风吹拂。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放空,不像【无心者】状态的绝对理性,也不像平时刻意表现的活泼,而是一种更接近她真实年龄的、带着些许迷茫的沉思。她在想什么?是昨天那失败的空间移动训练和可怕的力量暴走?是灶幺所说的“化解”技巧?是哥哥子虚模糊的面容?还是那个终极的目标——根除耶梦加得的梦魇,让所有世界的人能自由做梦?或许都有,思绪如同这沙漠的风,杂乱而无章。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温和的女声。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无攸回头看去。来人是林默,但和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个穿着制服或黑曜石盔甲的指挥官判若两人。今天的林默,穿着一件朴素的、带着小碎花图案的棉质连衣裙,裙摆随风轻轻摆动。她那一头白金色的长发编成了一根粗粗的麻花辫,慵懒地垂在一边肩头,看起来不像是一位掌控方舟的至高管理者,更像是一位温婉娴静、准备去集市买花的邻家姐姐。只有她左脸和手臂上那些若隐若现的紫色晶体化伤痕,以及那双湛蓝色眼眸中沉淀的阅历与偶尔闪过的锐利,暗示着她不凡的身份和经历。
“没什么,”无攸转回头,继续望着沙漠,声音在风中被吹得有些飘忽,“只是觉得这上面的风景很好看。”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回答太简单,又补充了一个问题,带着点属于少女的好奇,“你们平时的工作……繁忙吗?”
林默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走到无攸身边,同样扶着栏杆,望向远方。“繁忙……倒也不算。”她的声音很柔和,与风声交织在一起,“至少,不总是像现在这样忙着修修补补。我们新伊甸……或者说,‘普罗米修斯’号原本的工作,更偏向于播种和守护。是为了让这个星球,重新拥有鲜花、绿叶,让生物多样性恢复到灾难前的标准。”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黄沙,看到了某个绿意盎然的未来。“那是一项更漫长,但也更有希望的工作。”
无攸默默地听着,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一望无际的沙漠上。鲜花、绿叶……对这些概念,她有些模糊的印象,来自基础世界的记忆碎片,但也仅此而已。对她而言,更多的记忆是与荒芜、废墟和梦魇生物相伴。
“嗡嗡……嗡……”
一阵轻微但持续的震动声打破了沉默。声音来源是林默的……胸部位置。
林默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带着点尴尬和无奈。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的……”,然后动作自然地、仿佛习以为常般,伸手从碎花连衣裙领口中间的缝隙探了进去——那下面显然隐藏着她改造躯体的接口或存储空间——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个轻薄但闪着幽光的金属平板。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信息,脸上的些许尴尬被正事取代。“是灶幺发来的。”她抬起头,对无攸说,“貌似是叫我和你去一趟一层的机库或者准备区?她们俩都在那里,说是有事情。”
画面转换 · 一层电梯厅
银灰色的电梯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无攸和林默从中走了出来。与顶层观测甲板的空旷寂寥不同,一层区域充满了更多实用主义和军事化的气息。墙壁是未经修饰的合金板材,灯光是冷白色的,照亮着宽阔的通道和两侧紧闭的舱门。
她们走向指定的集合点——一个类似小型简报室或准备区的开放空间。里面摆放着几张合金桌椅和一些储物柜。
万卷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体微微后仰,两只小脚悬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她嘴里叼着一个空了的合成饮料杯子,用牙齿轻轻咬着杯沿,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冰蓝色的眼眸放空地盯着天花板,显然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
而灶幺则坐在她对面的另一张凳子上,姿态要沉稳得多,依旧佩戴着她奇怪的头盔。她手上拿着一本实体书——在这个时代颇为罕见——正不紧不慢地翻动着书页,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本书的封面是朴素的暗蓝色,看不出具体内容。
“早上好。”无攸走进来,出声打招呼。
“姐姐!”万卷立刻丢下嘴里的杯子,像只被惊动的小鹿般从椅子上弹起来,雀跃地跑到无攸和林默跟前,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早上好!”
无攸看着眼前活泼的“妹妹”,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浅笑。她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万卷那头柔软的白色短发。万卷立刻配合地低下头,闭上眼睛,嘴角弯起满足的弧度,像一只被顺毛抚摸的乖巧小猫,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舒服的哼唧声。
这时,灶幺“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书合拢。动作干脆利落,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她站起身,随手将书放在刚才坐过的凳子上,然后面向众人。
无攸和万卷同时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向她。
灶幺见两人注意力集中过来,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虽然表示遗憾,但是我们的‘假期’,或者说这段相对平静的适应期,就要暂时先停下来了。”她的电子合成音恢复了工作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平淡语调。
“上面总部派了一个新的任务。”她抬起手腕,操作了一下上面一个不起眼的装置。一道光束从装置中投射出来,在空气中展开成一个清晰的全息投影屏幕。
屏幕上显现出三个人的影像资料,看起来有些模糊,像是从某种监控或记录设备中截取的。
“观测‘世界二’的时候,发现该世界的‘现实稳定锚’已被破坏。”灶幺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因此造成了大规模的时空乱流。有数百人被列为最后接近锚点的嫌疑对象。其中,有三个人似乎随着乱流,意外穿越到了我们当前所在的这个世界——‘基础世界一’。”
全息投影上的图像变得清晰了一些,聚焦在那三个人身上。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他身形挺拔,站姿如松,面容称得上英俊,但线条坚硬,眉眼间带着一种远超年龄的沉稳,以及一丝仿佛刻在骨子里的、难以化开的冷冽。他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作战服,背后背着一把造型奇异的长剑,剑柄和护手的结构复杂,似乎非常的高档。
而在他身后,则是一个……堪称奇特的组合。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岁左右、穿着略显宽大的蓝色运动服的小女孩,正骑坐在一个身材高挑女人的肩上。那女人的外观令人过目难忘:她头上戴着一个充满科技感的全覆式头盔,头盔带有暗红色的机械复眼,护颌部分的设计尤为骇人——一道裂开至耳根的缝隙,让整个面部结构看起来仿佛在无声地尖笑;她的颈部以上是裸露的、闪着幽光的碳纤维机械结构和错综复杂的线路。但诡异的是,从颈部往下,机械结构却逐渐过渡成了人类般细腻温润的皮肤;她的躯干和四肢亦是如此,机械与血肉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精密而突兀地拼接在一起,仿佛某种禁忌实验造就的造物。她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合体、风格冷峻的(符合其混合特征的)深灰色服装,更凸显出一种非人的、禁欲般的气质。而那个小女孩头上,也戴着一个与高挑女人同款、但尺寸小了很多的头盔,遮挡了整个头部。
林默仔细打量着那个高挑的女人,若有所思地说道:“貌似这小女孩坐着的……这个人,和我应该是差不多的类型,都是深度改造人。看她们这亲密的姿态,关系应该非常紧密,是保护者与被保护者?或者……更特殊的共生关系?”
灶幺点了点头,操作投影,将三人的影像放大。“这三人是记录显示最靠近被破坏锚点的一批人。不过,与他们同批被列为嫌疑对象的,也有足足九十人。其他人的行踪和调查,应该是由负责其他世界的同事跟进。至于眼前这三个……”她顿了顿,“只能交给我们来处理了。目前我们只掌握了极少部分信息。”
“他们三个被时空乱流传送到了这个世界的某个区域。男的叫‘索关’,能力疑似与空间相关,使用的武器就是他背后的那把剑。那个小孩叫‘亥灵胎’,能力未知,情报空白。而那女的……”灶幺的电子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困惑,“更加神秘,甚至连名字都查不到任何记录。”
无攸举起手,像课堂上提问的学生一样:“那个……是怎么获得这个索关的情报呢?”她很好奇,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如何能锁定具体个人的信息。
灶幺虽然被打断了发言,但并没有流露出不耐烦,只是电子音平稳地回答道:“是调取了‘现实稳定锚’在被彻底摧毁前,最后一个小时内的所有环境记录和能量印记。”她的语气变得严肃,“现场的记录堪称混乱。数百种不同的能量签名、能力效应搅成一团,影响范围波及了整片海域……并且,根据能量残迹分析,似乎有某种力量,将整片大海的水……都给瞬间转移走了。”
这个消息让在场几人都露出了惊容。移山填海在神话中常见,但将整片大海的水转移?这涉及的能量和法则层面,已经超乎想象。
“也因此,”灶幺继续说道,“上级才将第一批最接近锚点、能量反应最异常的人员,列入了‘绝对危险’观察名单。而负责追捕、调查他们的跨世界同事,基本都是组织内的精英,实力不容小觑。”
林默抱着手臂,指尖轻轻点着另一只手的手肘,问道:“那我该做些什么?你知道的,我目前离不开这个基地。”
万卷疑惑地抬头看她:“为什么呀,林默姐姐?”
林默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因为这个基地——普罗米修斯号,在坠落中受损严重,大部分自动防御武器系统基本都瘫痪了。正也因此,我本人,作为基地内现存为数不多、且能完全发挥作用的‘防御性武器’,必须坐镇中枢。而且,整个方舟的修复工作千头万绪,还需要我进行全局指挥和决策。”她看向灶幺,“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必要的运输工具,比如高速战机,以及远程信息支援和必要的火力掩护。”
灶幺对此表示理解:“这样就足够了。毕竟,如果那个索关真的是空间系能力者,而且能做到那种程度……正面冲突会非常棘手,机动性和信息支援至关重要。”她的目光扫过无攸和万卷,“我们需要的是精准的定位和控制,而不是蛮干。”
无攸的视线则一直停留在全息投影上,尤其是那个名叫索关的青年和那个奇特的机械与血肉混合体女人。她的眼神中,好奇远远多过了紧张或敌意。这三个来自其他世界、背负着嫌疑和秘密的陌生人,他们的到来,会在这片本就多灾多难的沙漠和这艘伤痕累累的方舟上,激起怎样的波澜?新的任务,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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