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定的瞬间，顾长青周身那股看似温和的气息骤然一凝，仿佛收鞘的利剑，锋芒尽敛，却更显深不可测。
翌日清晨，黑石镇的长街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宁静。
三匹神骏的青骢马直奔丹坊而来，为首之人身着青云书院执事袍，面容严肃，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紧随其后的，正是赵无极，他脸上的得意与怨毒交织，目光如毒蛇般死死锁定在丹坊的牌匾上。
“顾长青，滚出来！”赵无极一声厉喝，引得四邻纷纷探头。
丹坊大门缓缓开启，顾长青一袭青衫，神色平静地走了出来，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赵师兄，何事喧哗？”
“喧哗？”赵无极冷笑一声，侧身对执事恭敬道：“刘执事，此人便是顾长青。他身为外门弟子，无视院规，私设丹坊，聚敛财富，败坏书院清誉，还请执事明察！”
刘执事目光如电，扫向顾长青：“你可知罪？”
顾长青不卑不亢，正要开口，街道两侧却突然涌出大量镇民，将书院三人团团围住。
“青天大老爷！你们不能抓顾大夫啊！”一个抱着孩童的妇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要不是顾大夫的丹坊，我这娃儿的寒病早就没命了！”
“是啊！顾大夫的培元丹，价格公道，药效比城里那些黑心药铺好上十倍！”
“丹坊开了三月，但凡有任何不满，三日内凭票退款，至今已有十人退药，坊里二话不说全额退还，无一人反悔！这是敛财之人能做出的事？”
更有几名气息彪悍的散修排开人群，联名递上一份保举信：“我等愿以性命担保，顾大夫高义！绝非敛财之辈！”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镇民们朴素的话语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让赵无极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被他视为蝼蚁的家伙，竟在黑石镇拥有如此声望！
刘执事眉头紧锁，他活了半辈子，这种场面还是头一回见。
他挥手示意安静，接过一名散修递来的账册，一页页翻阅起来。
账册记录清晰，每一笔收入、支出都井井有条。
更让他心惊的是，账册末页清楚地写着，丹坊所有盈利，扣除成本后，有三成已悉数捐出，用作镇中孤寡老人的药资，后面附着长长一串受助者的签名手印。
合规经营，无涉黑市，甚至还兼济乡里。
“啪！”刘执事猛地合上账册，冰冷的目光转向赵无极：“你举报他聚敛财富，证据呢？”
赵无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只知道顾长青开了丹坊，却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竟把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刘执事不再理他，转而对顾长青道，语气缓和了些许：“顾长青，你私设丹坊，终究是越权之举。但念你惠及一方，并非全为私利，本执事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内门遴选试炼在即，急需一批培元丹。现征调你的丹坊，三日之内，上缴三百粒成色上佳的培元丹。若能完成，此事既往不咎，我再为你记功一次。若完不成——数罪并罚！”
三百粒！三日！
人群中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寻常炼丹师，三日能出三十粒上品培元丹已是极限。
赵无极
然而，顾长青却只是躬身一揖，声音沉稳：“弟子，领命。”
这平静的姿态，反倒让刘执事高看了他一眼。
回到丹坊，孙老头急得团团转：“疯了！这简直是强人所难！三日三百粒，就算把老头子我炼干了也做不到啊！”
顾长青却异常镇定，他看向孙老头，目光灼灼：“孙老，若用‘双炉并炼法’呢？”
孙老头一愣，随即苦笑摇头：“双炉并炼，对火候的掌控要求是寻常炼丹的数倍，稍有不慎便会双双炸炉。老头子我分身乏术，一人难控两炉啊。”
顾长青的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红月，她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担忧。
“红月，你愿不愿意试试‘音律稳火’？”
“音律稳火？”红月和孙老头同时惊呼。
这是古籍中记载的一种辅助炼丹的秘法，以音律沟通天地火元，使其温顺平和，对施术者的精神力要求极高。
红月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我愿意。”
下一刻，两座丹炉同时点火，熊熊烈焰升腾。
孙老头凝神贯注，双手掐诀，艰难地维持着两边丹火的平衡。
就在丹炉开始震颤，火势即将失控的瞬间，一阵空灵的魅音响起。
红月盘膝而坐，玉指轻拨，无形的音波如温柔的水流，轻柔地抚过两座丹炉。
奇迹发生了！
那狂暴的火势竟瞬间变得驯服，随着音律的起伏，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平稳地呼吸，稳定得不可思议！
孙老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大笑道：“好！好！好！天助我也！”
丹坊内热火朝天，丹坊外的黑石镇也因另一件事而暗流涌动。
老刀叔在酒馆里的新段子不胫而走：“话说那夜黑风高，黑石城外天降异宝，火心莲、地髓液引得八方觊觎。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位神秘贵人布局精妙，一招‘顺手牵羊’，竟让那志在必得的城主府成了冤大头，天材地宝尽归其囊中！”
故事传到城主府，秦枭当场捏碎了手中的玉杯，勃然大怒！
火心莲和地髓液是他与赵无极合作，志在必得之物，如今失手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这事怎么会传得人尽皆知？
他立刻派心腹去封说书人的口，结果那心腹还没找到老刀叔，反被一群镇民围堵质问：“你们城主府把顾大夫救命的药藏到哪里去了？快交出来！”
秦枭这才惊觉，全镇的人都把那“神秘贵人”当成了他，把他视作了抢夺顾长青救命药材的恶人！
城主府的威信一夜之间跌至谷底。
“废物！”秦枭一脚踹翻心腹，双目赤红，“知道合作细节的只有你我，还有赵无极！定是他泄的密！”
消息传到赵无极耳中，他气得差点吐血：“秦枭这蠢货，竟敢怀疑我？！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两人本就脆弱的盟约，在猜忌与愤怒中濒临破裂。
这一切，都被花娘子看在眼里。
她巧笑嫣然地将“秦赵内讧”的消息，高价卖给了黑石城中赵家的对头。
一时间，平静的黑石城下，汹涌的暗流开始疯狂搅动。
第三日夜幕降临，丹坊大门准时打开。
三百粒培元丹整齐地码放在玉盘中，交到了刘执事手中。
每一粒都丹纹完整，圆润饱满，纯正的药香扑面而来，吸一口都让人精神一振。
刘执事亲自查验了十数粒，眼中的赞赏之色愈发浓郁，最终点了点头：“顾长青，你确有大才，不该被困于小小的外门。”
临行前，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顾长青，悄然塞来一枚触手温润的青玉符：“这是天机阁初选的信物，持此符，可免三关考核。”
顾长青心中一动，波澜不惊地收下玉符，他瞬间明悟，这背后，定是钟长老在暗中推动。
当晚，一粒新炼的丹药送到了林清漪手中。
她服下后，盘踞在体内的寒气竟如遇骄阳般迅速退散，原本冰凉的指尖，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
她望着顾长青，轻声道：“谢谢你。”
顾长青摇了摇头，目光深邃：“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命。”
黎明时分，刘执事的马车终于离去。
顾长青立于丹坊的屋顶，晨风吹拂着他的衣衫，他俯瞰着下方逐渐苏醒，灯火点点的黑石镇。
孙老头走上屋顶，递来一份名单：“坊主，这是镇上七位信得过的散修，他们愿随你炼丹。另外，城外有三处废弃的药田，我已经打点好了，随时可以低价租用。”
红月也悄然来到他身边，轻轻靠着他的肩膀，望着这片因他们而改变的土地，低声呢喃：“我们……现在像不像有了一个家？”
顾长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黑石镇，望向远方云雾缭绕的青云书院方向，平静地说道：“这个镇子，只是第一步。赵无极、秦枭……你们以为随手就能摁死的，不过是一只蝼蚁，却不知道，蝼蚁汇聚起来，也能掘塌支撑你们的高台。”
风起，他怀中的青玉符微微发烫，仿佛在预示着天机阁中那场未知的风暴。
书院的马车辘辘远去，卷起的尘埃尚未落定，一双阴鸷的眼睛，却从镇口的阴影中死死盯住了丹坊的方向，那目光中的怨毒，几乎要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彻底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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