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咋回事啊？”
江楚哀着眉目看了眼凑上来询问的人，苦着翘起嘴角，开口道：“白瞎了，全都——”他话突然一顿，垮下去的眉目突然又皱了起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人一听，真眯了眼伸了伸耳朵，然后突然趴在了地上，眉目十分凝重的听了半天，跟要把地底下几只老鼠几个洞都听出来一般，而后把脑袋微微翻过来对江楚道：“马蹄声！好多马！”
江楚怔了一瞬，眼睛瞬间瞪大了——他没晚，是太快了！
“快，前面的把火把点起来，后面的朝敌营放箭！没事干的给我使劲吆喝，吆喝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他吩咐完，立马回身上马，看着一根根燃起的火把，自己也点了一个，带着他们往赶回的大军方向凑了凑，“都听好了，把身子俯下，火把举高一点，只要箭射过来，从前往后依次扔火把！”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扔火把前叫一声！越惨越好！”
平辽军将领眯细了眼瞅着那边一水跟精灵般摇曳的火光，听得见箭矢嗖嗖声跟军营里同袍的惨叫声，“他娘了个奶奶的，就知道这群龟孙子要偷袭我大本营！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江楚正觉得胳膊举得有点酸，想换只胳膊，刚稍稍直起身子，一箭顶着他天灵盖就飞了过去，惊得他立马乖乖又俯下了身子。箭矢如雨一般齐刷刷射过来，他们这群人真按着江楚说的，像海浪一样波动着扔掉火把，装出来的惨叫声真是“百家争鸣”，鸡鸭鹅猪全出来了。
江楚挠了挠耳朵，觉得这要是再听下去，耳朵恐怕得葬身于此。他一扯缰绳带着人立马开溜，甚至直接高喊着撤退。
敌军将领一看对方要跑，“得了便宜就想溜？窗户都没有！看爷爷我不把你们追杀个片甲不留！”说完又带着大军追上去了。
如此，江楚便又带着一水马军溜着一群平辽军，他这才发现，缰绳上的手握处，隐隐还有些潮湿，想来是被他方才渗出的汗浸湿了。
他夹着马腹赶到了最头，看了眼前方横过的江水，带头加速飞渡而去。马蹄接踵飞踏，这一浅浅的江水被踏起水帘又溅出水花，最后落回江面又荡开涟漪。战马鬃毛在水光中飞扬，不时还有江底的游鱼被翻上来开了花。
鱼儿刚送走这一群不速之客还没落个清静，又被那后头追来的上万铁骑炸开了花。
江楚一直引着他们，发现东边渐渐有了光色，又加紧了速度。可他没有向着月牙谷奔去，反而是对着月牙谷西侧的山谷奔去。
敌军将领一勒马抬臂示意全军止步，他抬头看了眼这大雾下的山谷，又瞄了眼两侧那看不清的山坡，有了两次前车之鉴，他多长了个心眼，叫底下的人拿地图给他看。他拿着地图瞅了半天，愣是没看懂——哦，拿反了。
他用手指抵着地图，从敌军营一路顺到他们现在的位置，发现前方果然不是月牙谷，他把地图扔到后面人的脸上，咧嘴得意一笑，“雕虫小技！”说完一转马头向着月牙谷奔去，打算直取镇安城城关。
月牙谷里，近四千军力排开阵仗等着敌军。江楚带着三百号人加速绕回了城关，勒马止行，总算是舒了口气，除了那“歪瓜裂枣”跟部分弟兄中了几箭，一人没死。他昂起脑袋看着城头上的萧也韫，对他笑了笑。
萧也韫垂着眸子看见他的笑容，不自觉也扬起了嘴角。他知道，江楚已经帮他拿下了三成中的一成，而他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月牙关里空空荡荡，敌军将领一看，将“果不出我所料”写在了嘴角。他发现浓雾退散了一些，看见远处那巴掌大小的城关，燃起了狼烟。四千守军出关入谷，开始与平辽上万铁骑相拼杀，但四千人在后者眼里，塞牙缝都不够。
敌军将领一马当先，挥着狼牙棒上去冲锋陷阵。四千守军无力抵抗，只能边战边退。
山头上，埋伏许久的守军看着底下同袍不敌，不少鲜血溅洒疆场，各个都咬紧了牙关，绷紧着眉头，“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打啊？”有个人忍不住，鼓了口气站起身子就要拉开弓弦，不料半起的身子被一把按了下去。
“还不是时候！”江楚已经带着那三百号马军翻上了山坡。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底下那些都是我的兄弟！”
“你忍不住只会死更多的兄弟！”
“可——”
“再不听令均军法处置！”
……
萧也韫偏头看向东面，太阳已经爬过了山头，山林间的浓雾也渐渐退散而去，山顶温度开始上升，盛夏的东南风也开始呼啸起来。他捻起垛口上的碎石，再次沉下气。
“歪瓜裂枣”凑上前，问江楚道：“少将军，咱在这等什么呢？”
“（笑）等我的参军下令。”
城楼上，萧也韫身旁的小将挠头问道：“世子殿下，咱在等什么？”
“（笑）等我的将军得令。”
他让一人拉弓搭上一支哨箭，而后自己曲着右臂缓缓抬起，一袖江水在风中振展，带着说不出的柔美与飘逸。而同时，山上的江楚也开始缓缓拔剑出鞘，剑身寒光与东侧的太阳相辉映。
萧也韫将胳膊抬平，又慢慢伸直着，澄如江水的手指微微蜷曲，直到最后，他猛然振臂，伸平三指一顿，笼住眼前山峦。这一振一顿带着前所未有的力劲，如拆裂江海一般的气势，与倏然而起的疾风相碰撞，掀起了他袖袍与衣摆，还有那一头青丝。唯眉眼间的坚定，岿然不动。
“放箭！”哨箭自他一声令下离弦而出，飞冲天霄，带起嘶鸣，回荡在整个月牙谷。
与此同时，江楚的长剑抽鞘而出，带出一剑长鸣直冲云汉，与他眉眼一样，势如崩碎崇山峻岭，“起风火，镇山河！”
月牙谷的守军一听这声儿，立马掉头就跑。平辽铁骑还没反应过来，两侧山坡上倏然燃起烈火，沿着一条水平线，在山风的吹拂下，如猛兽般向着山谷席卷而去。而与此同时，火线上方一线守军已经拉起了火箭，向着山谷内的平辽军齐发。
山坡上的黎江楚与城头上的萧也韫同时勾起嘴角，他们恣意的长发被南风拂起，身形与面容在此刻竟隐隐重合。
南风灌入山谷，加剧了风势，与山风一起裹挟着烈火向着敌军肆虐而去。敌军丢盔卸甲，四脚并用仓皇逃路。江楚带着那三百号马军自上而下俯冲着那群浑身带火试图爬上山坡的敌军。
马蹄踏在败花落叶上，扬起一地泥土，他长剑划过野草掠过枝叶，身后一水马军跟着他在山坡上左右横扫，荡尽一切敌军。
他刚一剑劈碎敌军铁甲，抬眼就见一平辽铁骑抄着狼牙棒迎了上来，他立马将身子向后倾倒避开，身子都没来得及抬起就见又是一人平挥而来，立马双手撑着马背直接将自己身子倒着顶了起来。
他倒着身子把长剑往空中一扔，身子顺着他腾起的余劲旋扭，伸手抽出背后长弓，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一支还没来得及掉地上的箭矢，便就这保持着倒悬的姿势，闭了一只眼拉弓搭箭。
他清楚听到弓弦紧绷的声音，在耳中放大数倍。敌军将领的脑袋，箭镞，他的眼，在三点成一线的瞬间，猛然松开了拉弦的手指。
白羽离弦，向着山下一处俯冲而去，荡开虚空划出长痕，卡着兵戈、战马、铁甲彼此的缝隙间，破开熊熊烈火，箭尾燃起火光，向着那敌军将领的脑袋直直射去。箭镞与兜鍪外层的鳞甲相撞，立马擦出火花，仅仅一瞬，鳞甲碎裂，箭镞笔直刺入头骨。
敌军将领应声倒地。
江楚在空中与战马在相对水平方向保持着同速，调整好身姿竟精准骑回了战马上，抬头又一把接住了落下来的长剑。这把跟在他后头的三百号人都看圆了眼，各个心道：“真不愧是黎大将军的儿子！”
“喔吼！”江楚自己把自己都震傻了，甚至觉得方才那举有些虚幻，可回过味来只有满心的刺激。他想，今年过年回去跟他爹有的吹了，也算是没丢他爹的脸面。
驾驭着风火与敌军拼杀，让他这几个月来的郁结有了个宣泄口。旧积的尘埃一被拂去，他骨子里埋下的清狂，便被放荡出来显露无疑。
没了将领坐阵，数万平辽军也成了没头苍蝇，在风火肆虐中溃不成军，立马向北撤离。江楚带人追去，直觉快到那条不少游鱼被祸害过的江水时，他又取下一直哨箭向着江水西侧射去。
也许只有江里的游鱼清楚，从昨夜三更之今日大早，江水变缓了很多，水量也少了很多——萧也韫让人在上游把河道塞住了，筑成个临时堤坝，在江楚放出哨箭的那一刻，毁堤让江水怒号奔涌而下。
平辽军正好卡在江水里一半，听着西侧隐有雷鸣声，偏头望过去才见是江水似洪流怒吼倾泻而来，上一秒还有十几丈的距离，下一秒已然至眼前。溃散的敌军与战马一同被江水裹挟吞没，一起随着愁思向东流去了。
惊涛拍岸，将平辽的圆盾都拍了上来，不时还送上来几根长矛。江楚溜着马在江岸一线徘徊，专挑那些还剩口气儿露出脑袋的，拿着长矛就是给他们一下，又给他们绝望的怼了江水，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
箫声与笛声再次和鸣，而这一曲，名为——破阵子。
萧也韫昨夜觉得空气潮湿，根据白日的天象，又断定明日不会有雨水，且昨天北面穹顶上全是层云，温差小了些，夜间风自然不大，所以萧也韫在昨夜赌明日清晨会有大雾。
在此基础上，江楚带着三百人虚张声势诱骗敌军，借着对方轻敌的内心，为对方设下前两道埋伏，虽中间出了意外，好在被他应变化解。随后他又掐着正常人都会长个心眼的思路，瑰意奇行的往月牙谷旁边奔着，自然而然的让敌军自己选择了走进圈套。
萧也韫借夏日盛行的南风与山谷间环流的山风，送了平辽一场火烤大礼，又在昨夜命人堵住江水上游，最后再送溃不成军的他们一江惊涛，让他们有来无回，尽全了他这“地主之谊”。
其实若平辽军在月牙谷不退，迎着风火强行而上，他们这八千人被分散成好几处的军力根本挡不住。可萧也韫笃定，对方人多，自觉有退路不会死拼，己方人少，必同仇敌忾破釜沉舟，所以士气上，他们同样占优。
黎江楚跟萧也韫在三成把握里算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在三成胜率中，占满了十成。
而同时，镇安军西侧也传来捷报，平辽军久攻不下，又因为北侧失利，无奈退兵。也许黎江楚跟萧也韫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俩人的第一仗，是以不到两千人的伤亡数，拿下了敌军两万余的伤亡数。
……
俩人不再向东而行，而是南下准备向京城奔赶。萧也韫发现，可能是杀了不少平辽军让江楚心里舒畅了些，他那脸上奢侈的笑容又渐渐“廉价”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肺被江楚这握回来的清风吹顺了不少，咳嗽似乎都好了不少——可实际上他的咳嗽愈来愈严重了。
以前可能半个月都未必能咳出一次血，如今几乎天天都能咳出来了。只是他一直瞒着江楚，每次都做到不留痕迹，让江楚半点都没有察觉。
他俩到了衙州，在北边的衙州城，找了家空荡很久的空宅子，萧也韫买下了这一块地皮，还不忘把他那一直带在身上，亲手刻的“西洲府”牌匾挂了上去，虽然很丑但是……还是很丑。可江楚一点都没嫌弃，反而觉得那狗啃似的仨字有些可爱。
赵晃在自己太子宫殿里撸着那日非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走的狸花猫，知道了黎江楚跟萧也韫在镇安城一战的消息，不觉扬起嘴角，开始真正注意到这两个人。可与此同时，他又得到个消息，让他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垮了下去——翰林院几乎集体上书请求王上放了杨先生。
赵晃沉着呼吸，忍着怒气低骂了一句，“一群蠢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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