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的空气忽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断断续续地传来,衬得这中秋的内院,愈发冷清。
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秋日,那时陈中铭还年轻,手里攥着支半开的桂花枝,站在书房窗下,跟他说“伊涵这性子,倒像极了院里的腊梅”。
那时的秋伊涵,还是城里学堂里最惹眼的姑娘,穿月白的布衫,梳麻花辫,笑起来眼角会弯成月牙。每次来找陈中铭,总会顺带给他带块糖糕,声音脆生生的:“管家,您尝尝巷口张记的新点心。”
那时的管家也悄悄的爱上了她。但他知道自己配不上:门第隔着天堑,只有陈中铭那样的少爷才配站在她身边,两人登对得像是天造地设。于是他把心思揣进肚子里,只敢远远望着——她笑,他跟着松口气;她愁,他也闷上半天。
后来秋伊涵被迫另嫁,管家疼得揪心。他曾劝陈中铭带她走,可陈中铭没那个胆。急昏了头的他,偷偷找过秋伊涵——这事没人知道,也是他一辈子愧对陈中铭的疙瘩。他说要带她逃,她却摇头,说心里只有一个人。再后来,她走了,带走了陈中铭的魂,也把管家的爱埋进了坟里。从此世间女子在管家的眼里都失了色,若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怕是早跟着去了。如今陈先如要他讲,无异于把他拽回那段不敢碰的往事里。
管家勉强扯了扯嘴角:“少爷多虑了,我这老头子能有什么秘密?既然您执意要听,我就讲给你——她也该见见天日了!”
他神态沉下来,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像浸了陈年的苦:“她是个有才情的姑娘,只是命不好,走得早。”
他开始沉沉的讲述过往。
“秋伊涵喜欢月白色的布衫,先前少奶奶刚嫁进来时,也是穿月白的布衫,坐在院里摘菊花,阳光落在她发梢,竟真有几分像当年的秋伊涵。不过,秋伊涵的美,并不如少奶奶。但举手投足间有股子高雅劲儿,像尊温和的神,琴棋书画也样样拿得起来。从没见她发过火,就算气了,眼里也带着软,说话还是温的……”讲到这,他眼底忽然亮起来,那光里竟有了年轻时的鲜活,“她的声音,就像她弹的琴,清润好听。还心细,能从老爷的神色里摸透他的心思——老爷生意不顺时,她总能及时劝着、鼓着。那时候真为老爷高兴,能娶到伊涵小姐是他的福气,换任何男人,都是天大的幸事。”
“哈哈,莫非管家当年也喜欢伊涵小姐?”陈先如突然插了句,笑着打趣。
管家的脸“唰”地变了色,白转黑、黑转红,最后成了绛紫,眼神骤然冷硬,带着点低吼的意味:“少爷!怎能拿我这老头子寻开心!”
见管家动了气,陈先如才觉自己唐突——管家素来不苟言笑,这话怕是戳了他的面子。他忙收了笑,欠了欠身:“是我玩笑开重了,管家别往心里去,您接着讲。”
管家喘了口气,脸色慢慢缓过来,继续道:“那时候老爷和伊涵小姐形影不离,所有人都以为这亲事定了,可老太爷偏不依。就因伊涵小姐的父亲是个游方郎中,给老太爷瞧腿疾时,一剂药下重了,让老太爷从此落了跛脚的病根——老太爷把这恨记在了她身上,任凭老爷长跪三天三夜,头磕得满是血包,也只一句‘门不当户不对’,硬要拆了这对人。”
“后来呢?”陈先如的声音不自觉发紧。
“后来……”管家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伊涵小姐的爹也是个倔脾气,气不过府里的羞辱,转头就把姑娘许给了江南来的盐商。那盐商早有三房妾室,哪会待她好?不过半年的功夫,就传来姑娘没了的消息,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了。”
“那孩子……是我爹的?”陈先如猛地攥紧了手,指腹掐进掌心。
管家缓缓点头,眼窝深陷的地方泛着水光,像是藏了半眶没落下的泪:“姑娘走后,少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待了整整七天。后来他倒是出来了,可眼里的光就像被抽走了,这几十年,再也没对哪个女子动过心。”
风吹过庭院里的老桂树,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陈先如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口发闷,既是为秋伊涵短暂的一生惋惜,更为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心疼。他忽然懂了父亲这些年的沉默,也懂了书房里那幅未署名的女子画像为何总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难怪爹记了她一辈子,连提起时声音都要轻三分。”陈先如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更多的却是不平,“说到底,还是爷爷太固执,爹又太懦弱,明明能争一争的幸福,就这么被眼睁睁毁了。”
管家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月亮,眼底的哀伤像化不开的墨。有些故事,即便是旁观者,也会被缠在其中,疼了许多年
屋里又静了片刻,管家才把语气提起来,恢复了些平稳:“少奶奶身上,好多地方像伊涵小姐——神态、气质,连笑的模样、喜欢的东西都像。老爷有时会看愣,以为是伊涵小姐转世来陪他。但有一点不一样:伊涵小姐眼里只有老爷,而少奶奶眼里,只有少爷你。”
陈先如缓缓点头,附和道:“这么一说,兰?还真像她——尤其是那份心细和体贴,难怪爹一直疼她。”
“是这话。”管家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神色郑重,“耽搁这么久,我还没去给二姨太请安,劳烦少爷……”
“自家人哪用这些虚礼。”陈先如摆摆手,“这会子她该歇晌呢,晚上赏月时自然见得到。”
话音刚落,帘布“哗啦”一声被揭开,谢兰?和恋儿像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管家!您可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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