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木建军换上最体面的蓝布褂子,他对着窗户玻璃照了又照,深吸一口气:“走了。”
木齐章往他兜里塞了个窝头:“哥,中午记得吃。”
木建军挥挥手,身影消失在胡同口。
他沿着京大外的学院路慢慢走,眼睛不放过任何一张招工告示。
电线杆上贴着“修理半导体”、“换锅底”、“裁缝收徒”,就是没有正经招工启事。
走到十字路口,一阵刺耳的车铃声响爆开。
“让开,快让开!”
木建军转头,看见个穿列宁装的姑娘骑着飞鸽自行车,车把疯狂摆动,直冲向路边堆着的水泥预制板。
那姑娘脸都吓白了,死死捏着车闸,车轮却刹不住。
周围行人吓得往后跳。
木建军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过去,不是抓车把,而是一把死死钳住后车架。
脚下蹬住地面,腰背发力,硬生生把失控的自行车定在原地。
“哎哟!”
姑娘惯性往前冲,又被安全带拉回来,惊魂未定地喘气。
木建军松开手,手心被铁锈划了道红印子。
他往裤子上蹭蹭:“同志,没事吧?你这车闸不灵啊。”
姑娘跳下车,拍着胸口,眼睛瞪得圆溜溜:
“吓死我了,谢谢你啊同志,你这力气也太大了。”
她打量着木建军洗得发白的褂子和憨直的脸,“你不是学生吧?在这附近干活?”
木建军有点窘,搓搓手:“没,我从老家来的,想找点活儿干。”
姑娘眼睛一亮:“找着了吗?”
“还没……”木建军声音低下去。
“我叫周晓白,工业学院附中老师。”
她笑得爽朗,露出两颗虎牙,“同志你怎么称呼?”
“木建军。”
“木同志……”
周晓白念了一遍,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带着狡黠的笑,“你……成家了吗?”
这问题太突然,木建军脸腾地红了,连连摆手:“没、没呢,老家穷,说不起媳妇……”
周晓白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像是捡了宝贝:“爸!爸你快来!”
她突然朝马路对面挥手。
一个穿着四个兜干部服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推着自行车过来:“又闯什么祸了?”
“爸,多亏这位木同志。”
周晓白拽着她爸胳膊晃悠,
“刚才我车闸坏了,要不是他,我准撞水泥板上,人家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周厂长目光扫过木建军,点点头,手就往口袋里摸:“小同志谢谢你,这钱你收下……”
“爸。”
周晓白一把按住他手,“人家是工人阶级同志,您拿钱寒碜谁呢。”
周厂长手僵在半空,周晓白继续晃他胳膊:
“木同志正找工作呢,你们厂不是老说搬运组缺人吗?
你看他这身板,这觉悟,不比那些光会耍嘴皮的强?”
“胡闹!”
周厂长皱眉,“厂里招工要手续,什么文化程度?”
“初、初中……”木建军头皮发麻。
周晓白嘴撅得老高:
“搬钢材要啥文化?再说人家救了你闺女,您就眼睁睁看人流落街头?妈要是知道……”
周厂长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叹口气:
“明天早上八点,第三机械厂人事科找刘科长。先说好,临时工,干不好照样走人。”
木建军愣了两秒,才猛地弯腰:“谢谢厂长,我一定好好干,绝不给您丢脸。”
木建军几乎是飘着回的家,推开院门,木齐章正蹲在地上摘菜。
“妹,二丫。”他声音响得震屋檐。
木齐章抬头,看见她二哥满脸放光,嘴角咧到耳根。
“咋了哥?捡钱了?”
“比捡钱还好,”
木建军手舞足蹈,把事说了一遍,
“我找找工作了!机械厂正式临时工,明天就报到。”
木齐章手里的菜掉盆里,眼睛弯起来:
“真的?太好了,哥你运气太好了!”
她舀水洗手:“今晚加餐,我擀面条,炒个鸡蛋。”
兄妹俩挤在灶房忙活。
木齐章和面擀面条,动作利索,木建军烧火,火光映着他傻笑的脸。
“哥,到了厂里勤快点,眼里有活。”
木齐章切着葱花,“但也别太老实,被人欺负了要吱声。”
“知道知道。”
木建军往灶膛添柴,“等我发工资,给你扯花布做新衣裳。”
面条出锅,金黄的炒鸡蛋盖在上面,兄妹俩蹲在院里呼噜噜吃,香得隔壁小孩扒门框看。
吃完饭,木齐章收拾碗筷,看见木建军对着窗户玻璃练习明天见领导的问好。
“厂长好!”
她擦干手,走进里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边角卷起的《工业会计基础》。
手指划过封面,停顿在某一页。
二哥的工作解决了,是好事。
但工资有限,北京花销大,手里的钱要是不好好算计撑不了多久。
她得找点来钱的路子。
目光落在窗外,几个大妈正围着小板凳糊火柴盒,一分钱糊一打。
木齐章摇头,这不行,太慢。
她想起前世熬夜对账的日子,手指无意识在桌上敲打。
数学系课业重,但总有空闲时间,或许……能接点私活?
胡同口那家合作社,每次月底对账都愁眉苦脸,还有机械厂,那么大厂子,账目肯定复杂……
她把会计书塞回枕头底下,心里有了模糊的计划。
先读完这个星期课,周末就去合作社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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