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京城热得像蒸笼，连知了都懒得叫唤。
女子学堂的老槐树上，突然挂满了彩旗，红的黄的在风里扑棱棱地飘。
楚知夏站在门口直抹汗，新做的衣裳被汗水浸得黏在背上——今儿个西域使团要来参观，听说还跟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先生！快看！骆驼队进城啦！”春妮扒着墙头大喊，辫子上的银铃铛晃得叮当作响。
远远望去，几十匹骆驼驮着雕花箱子，驼铃声响成一片，领头的使者披着镶金边的长袍，脑袋上的孔雀羽毛随着步子晃悠。
学堂大门一开，阿霞带着翻译组的学生迎上去。
几个姑娘，怀里抱着厚厚的《汉语手册》。“欢迎各位远道而来！”阿月用西域语说得字正腔圆，惊得使团里的小伙子们直瞪眼。
西域公主掀开车帘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戴着嵌满红宝石的面纱，金戒指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早闻大楚有座神奇的学堂，今日总算见到了！”
走进教室，她的目光扫过墙上学生画的世界地图，突然停在了地球仪上。
“这是何物？”公主伸手去摸，指尖差点戳到美洲大陆。
阿霞立刻转动地球仪，木轴发出“咯吱”声响：“公主请看，这是我们测算的万国方位。从大楚到贵国，走海路要经过这里......”
她的手指划过印度洋，“若是用我们改良的星盘导航，能少走十天路程！”
使团成员们“呼啦”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有个留着大胡子的商人突然掏出个古怪的仪器：“这是我们的日晷，可总算不准时辰。”
春妮眼睛一亮，抢过仪器左看右看：“大叔，您这晷针装反啦！而且刻度得按咱们这边的纬度重刻！”
纺织教室里更是热闹。
阿月踩着新式织布机，机杼声混着她哼的小曲：“小梭子，穿花忙......”一匹绣着并蒂莲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西域公主伸手轻抚布料，突然惊呼：“这双面绣的技法，竟比我们的波斯地毯还精巧！”
走到医科教室时，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
苏云萝正教学生辨认药材，突然灵机一动：“公主，要不要试试我们的针灸？”
她掏出银针，在穴位模型上比划，“头疼扎这里，积食扎这里......”
公主好奇地伸手触碰银针，又慌忙缩回：“这细细的针，真能治病？”
“当然！”明玉突然掀开帘子，手里抱着个药箱，“前些日子有位贵国商人高热不退，就是用针灸和汤药治好的！”
她翻出病案记录，上面用汉字和西域文双语标注，“您看，三日见效！”
使团里的老医师凑过来，盯着药方直咂舌：“这配伍之精妙，竟与我们的医典不谋而合！”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本羊皮卷，“这是我们珍藏的《西域医经》，能否与贵校交换医案？”
楚知夏把西域公主领到算学教室，只听见一阵哗啦啦的算盘声。
十几个姑娘坐得笔直，指尖在算珠上翻飞，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最前排的阿芷突然站起来，举着张纸高喊：“先生！我算出来了！从京城到西域的商队，要是用新法子分摊路费，每辆车能省下三百文！”
西域公主眼睛瞪得溜圆，拽着楚知夏的袖子直晃：“她们在算什么？比我们商队的账房先生还快！”
她带来的随从里有个老账房，此刻正凑在姑娘们身后，手指点着账本上的“乘除表”，嘴里念念有词：“这法子神了！我们用筹码算三天的账，她们半炷香就出来了？”
楚知夏笑着拽过阿芷：“给公主讲讲你们的‘快捷算法’。”
阿芷脸一红，指着纸上的格子：“楚先生教我们画‘矩阵’，就像搭积木似的，把大数拆成小数，比如算三十七个四十五，就拆成三十乘四十五加七乘四十五，简单吧？”
“简单？”西域公主接过纸，眼珠子差点贴上去，“我们的账房先生算这种数，得用羊皮卷记半天！你们……你们竟让女娃娃学这个？”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侍女，连数到一百都费劲，此刻看着这些指尖翻飞的姑娘，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转到天文教室时，正赶上学生们用望远镜观测日影。
春妮抱着个铁皮筒子，对准太阳的方向：“公主您看，这镜片是楚先生教我们磨的，能把太阳的影子投在纸上，测量时辰比日晷准十倍！”
她转动筒子，白纸上立刻出现个小小的光斑，“您那儿的纬度比咱们低，我给您画了张调整表，按这个角度架镜子，保证分毫不差。”
西域公主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望远镜的铜圈，冰凉的触感让她突然想起父亲说的话：“女子无才便是德，认得几个字就够了。”
可眼前这些姑娘，不仅会算账、会观星，连她带来的老账房都在偷偷抄人家的“乘除表”，嘴里还嘟囔着“回去得让我闺女也学学”。
“楚姐姐，”她突然改了称呼，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我们西域的女子，从小就被教着学弹冬不拉、学跳胡旋舞，要是学算学，会被人笑的。”
她摸着天文台上的刻度盘，上面用汉、西域两种文字标注着时辰，“可我刚才看商队的账本，明明能省下的银子，就因为账算不清白白浪费了，心里真堵得慌。”
楚知夏递给她块冰镇酸梅汤：“别堵得慌。”
她指着窗外打羽毛球的姑娘们，“你看她们，既能绣出比波斯地毯还妙的花，也能算出商队的账，这才叫本事。我们楚国有句话叫‘技多不压身’，女子能顶半边天，凭什么只能学歌舞？”
“顶半边天？”西域公主眼睛一亮，突然拍了下手，“这个说法好！”
正说着，厨房突然飘来甜香。厨娘王婶端着盘刚出炉的点心进来：“公主尝尝我们新做的葡萄糕，用的是你们西域的马奶葡萄。”
盘子里的糕点做成月牙形，上面还嵌着颗颗葡萄干，“这是阿芸想的法子，她说把葡萄晒干了掺在面里，既不浪费，又有嚼劲，楚先生说这叫‘资源利用最大化’。”
阿芸红着脸补充：“我娘以前总说女子进厨房是天经地义，可楚先生说，做饭也是门学问，能把普通的食材变得好吃，和把普通的姑娘教成能人一样，都是本事。”
她指着墙上的食谱，“您看，这是用你们的孜然粉做的花卷，我们试着改良了配方，不那么呛人，学生们都爱吃。”
西域公主咬了口葡萄糕，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从小就爱研究各种吃食，却总被母亲骂“不务正业”。要是有这样的学堂，妹妹说不定能做出比宫廷御厨还妙的点心。
“楚姐姐，”她握住楚知夏的手，掌心有些发烫，“我带来的那些箱子里，有半箱是西域的医书，还有半箱是各色染料和织锦图谱，都送给学堂。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们能派最能干的姑娘跟我回去，教教我们的女子怎么读书、怎么算账、怎么把日子过得像这葡萄糕一样甜。”
楚知夏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曾经，对着一群裹小脚的姑娘讲“男女平等”，被骂“疯言疯语”的日子。她拍了拍西域公主的手背：“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们的学堂不仅要教算学、纺织，还得教姑娘们‘自己的日子自己做主’。”
她指了指那些在操场上笑闹的学生，“你看她们，敢跟先生争论算法，敢改良织布机，这才是真本事——不光有学问，还有主见。”
“自己做主？”西域公主重复着这四个字，突然笑了，笑得比头上的红宝石还亮，“这个好！我要让西域的姑娘们知道，她们不光是爹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她们还是她们自己。就像楚姐姐说的，能顶半边天的自己！”
日头西斜时，使团的骆驼已经驮上了姑娘们送的礼物：改良过的织布机图纸、双语标注的医案、还有厚厚一摞算学课本。
西域公主抱着楚知夏送的地球仪，突然在她耳边说：“楚姐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握住楚知夏的手，“我们西域女子只能学些歌舞，从未进过学堂。恳请您派人去传授经验，我们也要办这样的女子学堂！”
楚知夏还没开口，明玉已经站出来：“我愿意去！把算盘、医术、纺织机都带过去！”
阿霞举着《万国通商指南》跳起来：“我也去！教她们算汇率，做生意！”
其他姑娘们跟着嚷嚷，声音把屋檐下的麻雀都惊飞了。
西域公主高兴的对楚知夏说：“等我们的学堂办起来，我就派人来接你去剪彩。到时候，我要让全西域的人都看看，女子读了书，能有多厉害！”
楚知夏笑着点头，心里突然暖暖的。
她想，不管是大楚还是西域，女子追求学问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就像这地球仪上的经纬线，看似各不相干，其实早就被同一片天空连在了一起。
而她能做的，就是帮着那些想飞的姑娘们，插上更硬的翅膀。
三个月后，西域沙漠里竖起了第一座女子学堂。
明玉戴着遮阳帽，正教当地姑娘辨认草药；阿霞蹲在沙地上，用树枝画着算术题；学堂墙上挂着大楚的地球仪，在阳光下转啊转。
而京城的女子学堂里，新来了一批西域留学生，她们的长袍混着大楚的襦裙，在朗朗读书声里，织就了一条横跨万里的知识丝路。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嚼着舌根：“啧啧，咱们的女娃娃，都教到天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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