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匠作营核心工棚内,白日试射的那尊“洪武大炮”炮身巍巍矗立。
道衍和尚独自一人立于炮旁,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炮身上那些粗糙的符文,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工棚阴影处,一个压低的声音悄然响起,说的是某种晦涩的方言:
“‘种子’已种下,‘雷音’已响彻。明王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道衍并未回头,只是指尖在某一个符文上轻轻一点,那符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去。
他低声轻笑,用同样的方言回应,声音轻若蚊蚋:
“佛亦有金刚怒目,亦需雷霆手段。岂不闻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 下一步该让‘佛朗机’的图纸,‘意外’地出现在匠作营的废料堆里了……呵呵……”
阴影中的声音沉默片刻,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大师,我们如此襄助明主,对抗‘灰瞳’乃至那天庭,究竟所为何求?”
道衍和尚抬起头,透过工棚的缝隙,望向夜空中那轮冰冷的弦月,眼中狂热尽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所求?贫僧所求乃是一片能让我佛门‘新法’畅行无阻的清净国土啊。”
“而这‘新法’需以烈火与钢铁来开辟。”
……
江南,临安府。
不同于西陲的肃杀、江淮的紧绷,此间仿佛仍沉浸在一场繁华旧梦之中。
运河舟楫如梭,市舶司外商帆云集,街肆酒楼鳞次栉比,笙歌笑语不绝于耳。
赵匡胤定都于此,凭借江南丰沛的物产与发达的水系,大宋势力如同一株依水而生的藤蔓,迅速蔓延,牢牢掌控了吴越核心之地。
皇宫虽暂借前朝旧殿,却已修缮得颇具气象,少了几分汴梁的雄浑,多了几分临安的秀雅与精致。
殿内,赵匡胤一身常服,正与心腹谋臣赵普对弈。
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暗藏,但赵匡胤的神色却略显松弛。
“陛下,近日市舶司奏报,来自南洋、琉球的海商较往年多了三成,赋税大增。苏杭丝坊、景德瓷窑也已恢复全盛时七成产能。水师新编练的‘车船’已在太湖试航,其速迅捷,转向灵便,确为水战利器。”
赵普落下一子,慢条斯理地汇报着政绩,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善。”赵匡胤微微颔首,目光仍落在棋盘上,
“民生恢复,国库充盈,乃立国之本。水师之事,尤要加紧。这江南之地,水网纵横,舟师强,则门户固。”
他顿了顿,似不经意问道:“各地州府,可还安稳?”
“托陛下洪福,各地归心,并无大乱。只是……”
赵普略一迟疑,声音压低了些,
“只是近来,市井坊间,乃至一些士林清议中,多有议论,称陛下偏安一隅,虽有仁德,却失却一统天下之锐气。甚至有人将陛下与西陲暴秦、河东李唐相较。”
赵匡胤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落下,淡淡道:“哦?都说了些什么?”
“无非是些狂生妄语,说秦有虎狼之师,唐有关陇锐骑,皆是以武立国,锐意进取。而我大宋虽有富庶,却恐重文抑武,终非……”
赵普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已然明了。
赵匡胤哈哈一笑,只是笑声中并无多少暖意:“重文抑武?他们懂什么!打天下需用刀兵,治天下却需文治。朕当年……罢了。”
他似想起陈桥旧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摆摆手,“由他们说去。待我大宋根基稳固,兵精粮足,何愁天下不定?”
然而,他眉宇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却并未逃过赵普的眼睛。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轻微响动,一名内侍躬身入内,呈上一封密信:“陛下,曹彬将军八百里加急。”
赵匡胤神色一肃,接过密信拆开。
曹彬被他派往与大明势力接壤的边境镇守,并暗中监控江淮动向,他的加急信,绝非寻常。
信很快看完,赵匡胤的脸色沉了下来,将信递给赵普。
赵普快速浏览,面色亦是微变。
信中所写,正是刘伯温所知关于西陲嬴政、李唐李世民重现,以及那骇人听闻的“天庭”、“巡天镜”之秘!
曹彬的探子显然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才从流民、商贾乃至一些溃兵口中拼凑出这些零碎却惊人的信息。
“嬴政…李世民…竟都……”
赵普捻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显示其内心极不平静,
“还有这天庭…巡天镜…陛下,若此情报为真,则天下格局已非群雄逐鹿,实乃亘古未有之巨变!”
赵匡胤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宫苑内精心修剪的花木,沉默良久。
临安的繁华安逸,仿佛被这封密信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外面冰冷而残酷的真实世界。
“曹彬还报,近日江淮明军调动频繁,朱元璋麾下徐达、常遇春似有大举练兵之意。且其境内似有惊天动地的雷鸣之声传出,地动山摇,恐非寻常练兵。”
赵普补充道,语气愈发沉重。
雷鸣之声?地动山摇?
赵匡胤猛然想起之前零星听到的、关于朱元璋得了一个古怪和尚、在研制什么“大杀器”的传闻。
西有暴秦复苏,河东有李唐崛起,邻邦大明又得诡异助力……
而他的大宋,似乎还沉醉在江南的暖风里。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席卷了赵匡胤的心头。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刀:“不能再等了!”
“陛下?”
“传旨!”赵匡胤的声音斩钉截铁,
“一,即刻密令石守信?,加快新军编练,尤其是重弩营与水师陆战军的组建,所需钱粮器械,优先供给!
二,命曹彬加强边境戒备,增派哨探,给朕死死盯住朱元璋的一举一动!
三,开放内库,重金招募能工巧匠,尤其是精通火药、机括、舟船者,朕要的不是吟风弄月的文人,是能造出克敌利器的大匠!”
“陛下圣明!”
赵普立刻躬身领命,他知道,官家终于被彻底惊醒,那股深藏于体内的开国雄主之气,依然强劲。
“还有,”
赵匡胤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给朕备一份厚礼,朕要亲自去拜访一下……钱王后人。”
钱氏府邸,位于西子湖畔,亭台楼阁,极尽雅致。
钱弘俶,昔年吴越国主钱镠之孙,自纳土归宋后,虽无实权,却在江南士族与旧吴越遗民中享有极高声望,且钱家世代经营海外贸易,家资巨万,暗中掌握的航运力量不容小觑。
赵匡胤微服来访,钱弘俶虽惊疑,却礼仪周到地将这位大宋皇帝迎入密室。
“钱公近日可好?”赵匡胤寒暄道,语气颇为客气。
“劳陛下挂心,老朽闲散之人,赏花观鱼,了此残生罢了。”钱弘俶须发皆白,神态恭谨中带着疏离。
赵匡胤微微一笑,也不绕圈子:“钱公过谦了。朕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询,亦有一事相求。”
“陛下请讲。”
“钱家海船,可曾至过极东之地?可曾听闻海外有仙山?或有异常之事发生?”赵匡胤紧紧盯着钱弘俶。
钱弘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沉吟片刻,才缓缓道:
“海外茫茫,奇闻异事自是不少。仙山缥缈,未曾亲见。然……先祖确曾遗留片语,言及极东深海之处,时有迷雾锁天,舟船误入者,偶见金光冲霄、巨影浮沉之异象,然多视为海市蜃楼,未曾深究。”
金光冲霄?巨影浮沉?赵匡胤心中一动,这与那“天庭”、“巡天镜”是否有某种关联?
“那朕所求之事,”
赵匡胤身体前倾,压低声音,
“朕欲组建一支远航船队,探索极东深海,所需向导、舟师、海图,乃至足以抵御风浪的巨舰,皆需钱家鼎力相助。此事若成,于国于民,功在千秋。钱公若愿助朕,钱家往日荣光,未必不能重现。”
钱弘俶沉默良久,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
赵匡胤的条件,既是大饼,也是威胁。
他深知这位皇帝的手段。
最终,他缓缓开口:“陛下有命,老朽敢不尽力?钱家愿出海船十艘,经验丰富之舟师百人,并提供先祖所遗海图副本。只是深海莫测,吉凶难料,望陛下知晓。”
“如此甚好!”赵匡胤满意地点点头。
离开钱府时,赵匡胤心情稍缓。
探索海外,或许能找到关于“天庭”的线索,甚至其他机缘。
然而,他刚回到宫中,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一封紧急军报送至他案头——来自西线,与大唐势力接壤的边境。
军报是石守信?亲笔所书,字迹凌厉,透着一股焦灼:
“陛下:唐将李靖,近日频繁调动兵马于边境,其斥候已多次越界窥探我方防务。
末将侦得其军中新装备一种可快速组装的轻型投石车与强弩,射程惊人,疑似得能工巧匠改进。
恐其不日将有异动!
末将已严加戒备,然唐军势大,若其真欲南侵,我军防线恐压力巨大!请陛下速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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