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海舟倾巨浪狂,姊夫债垒欲悬梁。
阿姊涕零求急救,忽传金帛邀险荒。
古洞幽深藏诡影,密林杳渺隐寒芒。
福祸难分天机秘,且挥长剑探玄黄。
书接上文:
“只要你答应带我们进山,我们可以先付一笔定金,足够解决一些……燃眉之急。事成之后,再付这个数。”
子规道人这几句话,好似块千斤大石头砸进油锅,滋啦一下子把陈家人心坎儿里那点犹豫全炸开了花。眼瞅着能解姐夫张建军燃眉之急、顺带让全家翻身的天价报酬,就跟三伏天儿里冰镇酸梅汤似的,勾得人嗓子眼直发痒。陈晓荷当时就止住了哭声,眼睛死死盯着子规道人那两根手指头,仿佛那是救命稻草;李秀兰和陈建国也震惊地张大了嘴,那笔钱,别说填张建军的窟窿,就是买下半个县城恐怕都够了!
可陈岁安心里那警笛呜哇呜哇响得震耳朵——香港来的生脸儿,直奔老林场里头的“古物”,这不由他不想起奶奶手札上那些邪乎记载,还有自个儿亲身经历的蹊跷事儿。他眼角余光扫过罗老歪那张堆笑的脸,这老小子牵线搭桥,绝没憋好屁!还有那个子规道人,看似风度翩翩,说话滴水不漏,可那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算计,活脱脱一个伪君子。他身后那几个人,阿强一身疙瘩肉,眼神凶悍,一看就是贪财好斗的主;阿明拿着罗盘笔记本,像个被迫干活的技术员;阿慧容貌姣好却面若冰霜,眼神里藏着无奈,估计也是身不由己。
“杨先生,”陈岁安压住心里翻腾,故意把声儿放得倍儿平稳,脸上还带着他那特有的、有点混不吝的笑容,“老林场这地盘可不小,林子密得赛麻团,瘴气重得能闷死人。您得说具体找嘛玩意儿,在哪个旮旯,咱才好掂量掂量,这腿脚值不值得跑,这险值不值得冒。”他这话既是打听虚实,也是暗暗点出那地方的凶险。
子规道人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头那眼神跟刀子似的,瞬间锐利了几分,但嘴角却依旧挂着和煦的笑纹,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陈兄弟真是个爽利人!既然问到这儿了,咱也不藏着掖着。咱要找的,其实算咱杨家祖上落下的一件小物件,也是老人家的一桩心病。”他故意顿住话头,眼珠子在陈家虽破旧但拾掇得利索的堂屋转悠半圈,仿佛在缅怀什么,这才慢悠悠抖搂出那段尘封百年的家族秘辛。
他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诚恳,开始讲述那段“家族史”:
“话说光绪年间,我们靠山屯老杨家,那真是骡马成群,土地千顷,富得流油,十里八乡头一份儿!可偏偏啊,家里缺个顶戴花翎的,朝中无人,有钱没势,总让那些官面上的人变着法儿地欺负。”子规道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追忆的沧桑。
“当时当家的杨老太爷,横下一条心,砸下重金,托关系走门路,总算把家里最水灵、最聪慧的闺女——杨三姐,送进了盛京将军赵尔巽的府里,做了姨太太。指望着借此攀上高枝,给杨家找个硬靠山。”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悲愤:“哪成想啊!那将军府里的大夫人,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心胸比针鼻儿还小!她见杨三姐年轻貌美,又知书达理,生怕夺了将军的宠爱,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趁着赵尔巽将军奉旨出征,不在府中的空当,那毒妇竟寻了个由头,硬是逼着……逼着咱们那苦命的三祖奶奶,生生吞下了一枚金戒指,寻了短见!”
子规道人说到动情处,竟抬手捶了捶炕席,眼圈微微发红,演技十足。“消息传回靠山屯,我那太爷爷当时就哭得背过气去,醒来后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好好一个闺女,就这么没了,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正当杨家上下沉浸在悲痛中,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说来也巧,一位云游四方的李老道恰好路过靠山屯。”子规道人压低声音,营造出神秘氛围,“这位李老道可是个异人,他听闻杨家遭遇,主动上门,说能帮杨家改运,不仅能让杨家出了这口恶气,还能让杨家权势滔天!”
他目光扫过听得入神的陈家人,最终落在陈岁安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那李老道带着杨家人到了黑瞎子沟深处的壶山,指着那片山峦说,‘此地乃罕见的飞凤穴,内藏真龙之气,正所谓:飞凤穴藏真龙气,单杯饮酒镇乾坤!’”
他说到这儿故意卖关子,慢条斯理地掏出个精致的紫砂壶,抿了口茶。
旁边的罗老歪早就急得抓耳挠腮,这小老儿精明得像只狐狸,立刻凑上前帮腔,显摆自己的“学问”:“杨老板您倒是说全乎咯!这飞凤穴可大有讲究,分‘展翅’和‘还巢’两式!得在清明谷雨之交,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尽的时候去看山势,若是运气好,见到霞光万道,映得那山形活脱脱就像一只凤凰正要抬头振翅,那才是点穴的最佳时辰!错过了这个点儿,或是看错了山形,那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说得唾沫横飞,一双小眼睛却贼溜溜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子规道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似乎嫌罗老歪多嘴,但他城府极深,面上依旧保持着悲戚与恳切,顺着话头接着往下说:“罗师傅说得不错。那李老道堪舆点穴,最终选定壶山主峰一侧形如凤喙的突岩之下作为墓穴,说是要将三祖奶奶葬于此地,取其‘凤凰泣血,怨气化煞’之意,以横死之怨气,激发飞凤穴的凶煞之力,反助杨家运势。”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神秘:“下葬之时,遵照李老道的吩咐,不仅将三祖奶奶生前喜爱的珠宝玉器尽数陪葬,还将西太后早年赏赐给盛京将军的一对绝世珍宝——‘血玉凰佩’作为镇墓之主器,一同放入棺椁。据说此佩能吸纳阴气,凝聚魂力,与这飞凤穴的格局相辅相成。”
子规道人娓娓道来,仿佛亲眼所见:
“那李老道布阵之时,用了极厉害的‘杜鹃啼血术’。开坛做法三日,以秘药熏香混合杨三姐生前衣物灰烬,遍洒壶山山林。说也奇怪,自那以后整整三年,壶山境内竟听不到一声鸟鸣,尤其是那杜鹃鸟,仿佛全都哑了一般!李老道言,此乃‘封禽锁音’,避免生灵之气干扰凤穴凝聚的阴煞怨力。”
子规道人面色不变,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继续用平静的语调揭露更骇人的内幕:“据家族秘录记载,为确保三祖奶奶的怨气能牢牢锁在墓中滋养杨家,下葬时,李老道还用了‘阴钉封魂’的邪术。取百年槐木削成七根三寸三分长的木钉,浸泡在混合了乌鸦血和墓土的黑水中四十九日,在棺盖合拢前,由李老道亲手将这七根阴钉,分别钉入棺椁的特定位置,对应北斗七星,却行的是锁魂镇魄的逆法,让三祖奶奶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也无法离开墓穴作祟,只能将其滔天怨气转化为滋养杨家运势的养料。”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陈岁安脸上,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而这一切风水邪术的核心,便是那对‘血玉凰佩’。此佩看似是珍贵陪葬品,实则是李老道法术的关键法器,主要用于吸纳和转化墓中的阴煞怨气,同时……也起着镇压三祖奶奶冤魂,防止其反噬的作用。若无此佩,墓穴格局不稳,恐生变故。”
罗老歪听到这儿,忍不住又插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得意与阴险的表情:“唉——!可惜啊,真是可惜!天大的可惜!那李老道,耗尽毕生所学,逆天而行,布下这等有伤天和的绝户风水局,更是用了‘杜鹃啼血’、‘阴钉封魂’这些折损自身阴德的狠辣手段,整个人做完法事后,形销骨立,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走起路来都跟踩着棉花似的,虚得一阵风都能吹倒。他本以为,为杨家立下这等擎天保驾之功,逆天改命,换来泼天富贵,怎么着也得换来杨家的千金酬谢,后半生足以安享富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可他万万没算到,人心,有时候比风水更毒,比恶鬼更狠!那杨老太爷,看着家业日渐兴旺,权势唾手可得,非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在心里打起了他的小九九!这老东西,骨子里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抠搜到了极点!他眼见李老道手段如此通天,心里先是狂喜,随即涌起的却是深深的恐惧和猜忌!”
“他怕啊!”罗老歪声音陡然拔高,“他怕李老道将来以此事为要挟,不断向他索要钱财,成了填不满的无底洞!更怕这知晓了他杨家最大秘密、掌握着他家风水命脉的道人,万一被他的对头请了去,反过来对付他杨家,那岂不是灭顶之灾?!”
“这杨老太爷,心肠真是黑透了!”罗老歪小眼睛闪着幸灾乐祸的光,添油加醋道,“这就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杨家起势了,觉得这道人没用了,留着还是祸害!据说当时杨老太爷在书房里背着手踱步,跟他那几个同样心黑的儿子商量,说什么‘此等秘术,知者越少越好’,‘道人活着,终究是个隐患’!”
罗老歪语气变得森然:“于是,就在李老道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满心期待地去账房支取事先说好的一部分酬劳时,等待他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元,而是杨家早已埋伏好的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家丁!那杨老太爷甚至都没露面,只派了个管家,站在台阶上,指着李老道的鼻子,污蔑他‘施法不力,恐留有后患’,‘妖言惑众,骗取钱财’!”
“根本不容李老道分辩半句,那些恶奴一拥而上,棍棒如雨点般落下!可怜李老道一身玄妙道法,在那一刻却因元气大伤,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蜷缩在地,任人殴打。最后,只听‘咔嚓’两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他的两条腿,竟被那些狠毒的家丁,用碗口粗的门栓,硬生生给打断了!”
罗老道描述得极其细致,仿佛亲眼所见:“李老道当时惨叫一声,便昏死过去,鲜血染红了杨家大院的门前青石板。杨家连郎中都没给请,就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拖到城外乱葬岗,任由其自生自灭。据说,那夜乱葬岗上,野狗都不敢靠近,只有李老道撕心裂肺的诅咒声,和着风声,凄厉地响了一夜……”
他讲完这段,屋内一片寂静,仿佛都能感受到百年前那股刺骨的寒意与怨毒。这不仅仅是一段背信弃义的故事,更像是一颗埋藏了百年的仇恨种子,如今,似乎正要破土而出。
嘿嘿,有了这宝穴,杨家后来虽然发达了,还出来个道台,却为富不仁,克扣修河堤的款项,惹得天怒人怨。李老道的徒弟怀恨在心,暗中请了高人,算准了凤穴依托的水脉,在上游寻了一处形如凤翼的溪流岔口,连夜宰了四十九头纯黑公狗,将狗血倾入溪中。那血水染红了整条溪流,直灌而下,坏了那‘飞凤展翅’一边翅膀的风水形貌!这叫‘污血破翼’,够狠吧?”
陈岁安听得后背脊梁沟直冒凉气,这哪是什么寻祖归葬,分明是一段充满阴谋、怨毒与邪术的肮脏往事!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王铁柱,只见这退伍兵早已听得怒目圆睁,拳头攥得咯咯响,关节都发了白。王铁柱嫉恶如仇,最恨的就是这种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勾当,此刻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杨家祖上和那妖道的所作所为气得不轻。
陈岁安又瞥见那站在子规道人身后的阿强,这壮实汉子对那段血腥历史似乎毫无触动,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炕桌上那几沓厚厚的、散发着油墨香的人民币,喉结不时上下滚动,咽着口水,脸上毫不掩饰对金钱的贪婪。
而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阿慧,在听到“阴钉封魂”、“镇压冤魂”这些字眼时,纤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绞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微微别过脸去,避开众人视线,清冷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怜悯与不适,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还是被细心观察的陈岁安捕捉到了。看来这姑娘,并非完全心甘情愿参与此事。
至于罗老歪,则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尖瘦的脸上满是得意,小眼睛眯缝着,在陈家人和子规道人之间来回扫视,活脱脱一只成了精的笑面虎。
子规道人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寻根问祖的诚恳模样,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哽咽,手指微微颤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痛楚与追悔:罗大师说得对...这确实是我杨家祖上欠下的血债!李老道拖着残躯在乱葬岗用血画在石碑上的一道诅咒——飞凤折翼,金玉成灰,杨家血脉,七代而衰!
他忽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块暗红色胎记:“瞧见没有?这就是当年李老道诅咒留下的!我们杨家男丁世代都带着这个印记。风水被破之后,当真是现世现报:祖上存在汇丰银窖的八十箱金元宝,第二年开窖全成了黑水;奉天府里当参政的叔公半夜突发癔症,在衙门大堂学狗叫;最惨的是我太爷爷,好好走在院里被雷劈中,尸首焦黑如炭...这都是我祖上造的孽,风水被李老道破了之后,我杨家家道中落,不得不分家远走他乡……祖上分家后,我这一支辗转去了香港,筚路蓝缕,总算重新立住了脚。然而,家族记载中明确提及,那对‘血玉凰佩’不仅是绝世珍宝,更关乎我杨家一段气运公案。家父临终前念念不忘,嘱托我等后人,若有能力,定要寻回此佩,或可设法化解当年祖上背信弃义所造之孽障,超度三祖奶奶那被困的亡魂,略尽孝心,以慰先人。”
他看向陈岁安,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哀伤:“我们查阅了大量资料,确定壶山就在靠山屯以北的老林场深处。但时过境迁,地形变化极大,加之那里……确实有些不太平的传闻,我们人生地不熟,实在不敢贸然深入。”他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前些日子,我们拜托罗师傅帮忙打听合适向导,罗师傅通过……呃,一些特殊的途径,得知陈先生年纪轻轻,却有过人之勇,曾深入险地,应对过非常之事,并且……似乎与那失落已久的‘黄三太爷内丹’也有些渊源?我们思来想去,这趟探险,非陈先生这样的能人向导不可!”
所以您诸位绕这么大圈子,费这么大劲找到我这儿来…… 陈岁安故意拉长了音调,眼睛在子规道人和罗老歪脸上来回扫视,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帮人肯定没憋好屁,但他偏要看看他们能演出什么花来。他那股子混不吝的聪明劲儿又上来了,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罗老歪果然沉不住气,这小老儿急于表功,抢上前一步,尖着嗓子,带着几分神秘和卖弄说道:嗨!这不都是缘分嘛!不瞒你说,岁安侄子,昨儿个夜里,咱家供奉的老仙儿特意附身点拨!说得那叫一个明白!要想平平安安进壶山,顺顺当当取东西,非得有能克制那地方阴煞之气的宝贝或者能人不可!那黄三太爷修行百年的内丹,正是破煞的顶尖儿玩意儿! 他小眼睛闪着精光,死死盯着陈岁安,你小子前些日子在地窟窿里露的那手,跟黄大仙家那点渊源,还有那全身而退的本事,早就在咱这行当里传开啦!老仙儿指名道姓,说这事儿非你陈岁安不可!
他话锋一转,脸上那谄媚的笑突然掺进一丝阴恻恻的味道,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去:不过嘛……嘿嘿,据老仙儿得到的风声,守着那内丹的灰八爷,最近可是躁得很呐!也不知从哪儿得了信儿,或者是在地底下刨扯出了什么……听说,它好像把当年李老道埋下的某件镇物给捣腾出来了!这要是让它彻底掌控了,壶山那边……啧啧,可就更是龙潭虎穴喽! 他这话半是提醒,半是威胁,意思是难度增加了,你陈岁安更推脱不掉了。
子规道人立刻接茬,他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焦急和,语气恳切地对陈岁安说:罗师傅说得没错!正因为情况有变,时机紧迫,所以我们才更需要陈兄弟你这样有本事、有胆识的向导鼎力相助!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岁安,抛出了更诱人的筹码,只要陈兄弟肯带这个路,之前承诺的定金,我们翻倍!以示我们的诚意和急需!
他话音刚落,站在他侧后方的阿强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显然是心疼钱,但又不敢违背子规道人的意思。他不情不愿地再次拉开那个黑色皮包,动作粗暴地又掏出两沓厚厚的钞票,地一声重重拍在已经堆了不少钱的炕桌上。那声响,震得陈晓荷心尖都跟着一颤。
翻……翻倍?! 陈晓荷看着那仿佛散发着金光的小钱山,呼吸都停了半拍,激动得一把死死攥住弟弟陈岁安的袖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期盼,岁安!岁安你听见了吗?建军……建军有救了啊!咱家……咱家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巨额金钱的冲击,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全然忘了这钱背后可能隐藏的危险。
放你娘的罗圈屁!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突然在屋里响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正是嫉恶如仇的王铁柱!他早就看罗老歪这装神弄鬼的货色不顺眼了,此刻更是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虎目圆睁,指着罗老歪的鼻子就骂:罗老歪!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屯子里谁不知道?上月你还骗西头孙寡妇,说她死去的儿子要结冥婚,愣是坑了人家两只老母鸡和五十块钱!你那套鬼画符,骗骗三岁小孩还行!岁安,别信这老小子的鬼话!他嘴里没一句实话!
王铁柱这退伍军人,一身正气,最见不得这种坑蒙拐骗、趁火打劫的勾当,尤其还是针对他最好的兄弟。
罗老歪被当众揭短,那张堆笑的脸瞬间拉得比驴脸还长,变得铁青,小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尖声反驳:王铁柱!你少他娘的血口喷人!满嘴喷粪!孙寡妇那是自愿孝敬仙家的!上次要不是你带人砸了我的法坛,坏了老仙儿清净,我能……
都给我消停!!
陈岁安猛地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吵。他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咧嘴乐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看透一切的戏谑和决断。吵吵啥?有钱不赚王八蛋啊!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拍了拍姐姐陈晓荷紧紧攥着他袖子的手,示意她安心。
他目光转向罗老歪和子规道人,笑容依旧,眼神却锐利起来:既然罗半仙儿都搬出您家老仙儿发话了,杨老板又这么有,钱都摆到这儿了……他顿了顿,扫了一眼炕桌上那堆钱,行!这活儿,我陈岁安接了!
就在陈晓荷面露狂喜,子规道人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罗老歪也重新堆起假笑的时候,陈岁安突然脸色一板,笑容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得沉凝而危险。
不过——他拖长了声音,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子规道人、罗老歪以及他们身后的阿强、阿明、阿慧,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既然让我带路,那么,从踏进老林子第一步开始,直到出来,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我说往东,不能往西,我说不能碰的东西,谁要是手贱碰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子规道人和罗老歪:第二,山里情况瞬息万变,我说撤,必须立刻、马上撤!谁要是贪心不足,拖拖拉拉,陷在里面,那是他自己的造化!
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条!陈岁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咱们这趟是去找东西,不是去玩命,更不是去触犯什么不该惹的东西!谁要是敢背地里动歪心思,想搞什么小动作,坑害自己人,或者想去碰那些阴邪玩意儿……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伸手,抄起炕桌上那把用来剪烟叶的、锈迹斑斑但刃口磨得雪亮的铁剪刀,手臂一挥,只听一声脆响,悬挂在屋顶灯泡的那根粗棉纱灯绳应声而断!灯泡晃悠了几下,在众人骤变的脸色中,投下摇曳的光影。
陈岁安握着剪刀,刃口寒光闪闪,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就、犹、如、此、绳!我陈岁安把话放这儿,真到了那份上,别怪我不讲情面!这大山里头,埋几个人,可容易得很!
他这番连敲带打,先应承后立威,软硬兼施,把话彻底说在了明处。一时间,屋里寂静无声。王铁柱看着兄弟,眼中满是赞许和坚定。陈晓荷被弟弟突然爆发的气势惊得忘了钱的事。李秀兰和陈建国更是屏住了呼吸。
子规道人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深深看了陈岁安一眼,点了点头:陈兄弟快人快语,规矩立得好!我们一定严格遵守。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更冷了几分。
罗老歪干笑两声,没说话,眼神却更加阴鸷。
阿强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阿明推了推眼镜,默默记录着什么。而阿慧,在陈岁安剪断灯绳的瞬间,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看向陈岁安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这个夜晚,陈家灯火通明,再无睡意。
陈晓荷怀里紧紧揣着那笔厚厚的定金,仿佛揣着一团火,又是激动又是忐忑,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着赶回县城,她要把这个好消息立刻告诉丈夫张建军,稳住他的心。
家里,李秀兰一边在灶台前忙碌着给儿子准备进山的干粮——烙着一张张厚实耐放的家常饼,一边忍不住用围裙角抹眼泪。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是去那传说中邪乎的老林场深处?她知道拦不住,只能把担忧和祝福一起和进面里,烙进饼中。
陈建国则沉默地坐在院里的磨刀石前,就着昏暗的灯光,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磨着一把祖上传下来的老猎刀。粗糙的手掌抚过冰凉的刀身,磨石与钢铁摩擦发出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没有多话,但每一个用力磨刀的动作,都透着一位父亲无言的牵挂和支撑。
西屋里,烟雾缭绕。曹青山(老烟鬼)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对陈岁安和王铁柱叮嘱道:罗老歪这孙子,肯定没憋好屁!你们得多留一百二十个心眼子!我听我爷爷那辈人念叨过,他罗家祖上就跟当年那个杨家不对付,好像还结过怨!这次他这么积极牵线,指不定肚子里灌得什么坏水!
白栖萤则细心地将几个小瓷瓶塞进陈岁安的背包侧袋,里面是她精心调配的解毒、驱瘴、止血的药剂。她压低声音,尤其提醒陈岁安:岁安,那个叫阿慧的姑娘,你多注意点。她身上……有股子很淡但很特别的药味,不是寻常草药,倒像是……长期接触某种特殊东西浸染上的。她看起来不像坏人,但跟在子规道人身边,怕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岁安和王铁柱认真听着,将这些叮嘱一一记在心里。他们检查着装备:猎枪、砍刀、绳索、干粮、水壶、曹青山给的朱砂符纸、白栖萤的药……每一样都关乎性命。
次日拂晓,天色将明未明,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靠山屯。
村口老槐树下,约定集合的地方,人员陆续到齐。子规道人四人组依旧装备精良,神情各异。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罗老歪竟然也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黄布包袱出现了,腰间还特意别着一串用不知名小骷髅头和黑铁铃铛串成的链子,走起路来发出轻微却令人心烦意乱的声。
子规道人看到罗老歪不请自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强忍了下去,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当场阻拦。显然,这两人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各有各的算计。
阿慧在看到罗老歪,尤其是看到他腰间那串骷髅铃铛时,脸色地一下变得苍白,下意识地往阿明身后缩了缩,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而阿明手中的那个精致罗盘,在罗老歪靠近之后,上面的指针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开始不规律地轻微颤抖,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转动不停,看得人眼花缭乱。阿明皱着眉头,不断调整着罗盘,试图让它稳定下来。
都齐了?走着!陈岁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利落地把猎枪甩上肩头,大声招呼了一句,率先迈开了脚步,踏上了通往老林场的土路。王铁柱二话不说,紧紧跟在他身侧,如同最可靠的屏障。
一行七个人,怀着各自的目的和秘密,组成了一支貌合神离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被晨雾笼罩、仿佛巨兽大口般幽深的老林场。
谁也没有注意到,落在队伍最后面的罗老歪,在即将被林木完全遮挡住身影的那一刻,悄悄放缓脚步,迅速而隐蔽地从黄布包里掏出一道叠成三角状、上面用朱砂画着诡异咒文的黑色布幡,手腕一抖,精准地将其挂在了路边一株歪脖子老槐树的枝杈上。那黑幡在薄雾中微微飘动,像一只窥视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队伍远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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