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齐得到了柳青的暗示后，决定响应太子锐意革新之势，推行新商法，新漕运来缓解家族危机。此时他立于紫宸殿阶下时。檐角铁马在风中轻颤，将太子手书的通商惠工匾额吹得猎猎作响。他袖中揣着两卷账册，一卷是江南士族隐匿的商铺舆图，一卷是运河沿岸漕帮的暗语价目——这些曾是豪族命脉的密档，此刻成了他叩开新政大门的砖石。
旧漕运十船到京，损耗者三，中饱者四。柳三齐将漕运新法摊在紫檀案上，指尖划过运河水程图，若改用官督商办，以水脚银雇佣商船，沿途设十二处巡检司，损耗可压至一成。太子执朱笔蘸墨的手顿了顿，抬眼望见阶下百官垂首间，唯有柳三齐的皂靴沾着春泥。
三日后，商部衙门外悬起新铸的铜秤。柳三齐亲自为第一艘挂着奉旨通商旗号的商船颁契，那船主原是临安苏家的旁支，此刻却红着眼眶将祖传的漕运令牌投入熔炉。熔炉火光映着柳三齐清癯的面容，他望着那些曾垄断盐铁的世家子弟，如今正排队领取市舶司签发的贸易凭引，忽觉袖中账册边角已被汗水浸得发潮。
当第一船按新法漕运的稻米卸在太仓时，太子带着柳三齐等官员登上角楼。暮色里，运河上商船首尾相接，灯笼连成星河。昨日户部奏报，江南商税已增三成。太子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见柳三齐目光越过那繁华的运河，看向远方，似有忧虑之色。太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也只看到一片朦胧夜色。“柳大人，可是还有心事？”太子轻声问道。柳三齐回过神来，犹豫片刻，从袖中又掏出一本账册，正是那“鱼鳞册”。“殿下，这鱼鳞册记录着江南土地的详细信息，士族隐匿田产严重，若能依此推行土地新政，清查田亩，增收田赋，国家必将更富。”他言辞恳切。太子接过鱼鳞册，仔细翻看，神色凝重。“此事牵扯众多，推行起来怕是阻力重重。”太子皱眉道。柳三齐拱手道：“殿下，新政既已开了头，便不能半途而废，虽有险阻，但为了国家长久之计，还望殿下下定决心。”太子沉思良久，缓缓点头，眼中闪过坚定之色。“好，便依你所言，这土地新政，朕与你一同推行！”此时，运河上的灯火愈发璀璨，似预示着新政将如这灯火般照亮这盛世山河。
秋风萧瑟，皇文建站在府邸的高台上，望着远处自家盐仓的方向，面色铁青。曾经门庭若市的盐仓，如今却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看守的家丁蜷缩在墙角打盹。自从朝廷推行盐铁官营，他家世代经营的盐铁生意便一落千丈，往日的辉煌如同过眼云烟。
他想起昨日管家慌张来报，各地的商铺纷纷关门，掌柜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来，说官府的人日夜巡查，私盐私铁一旦被查获，便是人财两空。就连家里最兴旺的几家铁铺，如今也只能靠着打些农具勉强维持，那些原本预定好的兵器订单，早已被官府一纸文书取消。
更让他心焦的是，官府派人下来重新丈量田亩。他家名下的万亩良田，有不少是靠着权势隐瞒下来的，如今一一被清丈出来，新增的赋税如同雪上加霜。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心中满是不甘与愤怒。这场改革，分明是冲着他们这些士族豪强来的，断了他们的财路，动摇了他们的根基。
远处，几个家丁正在搬运东西，那是从各地商铺收回来的账簿。皇文建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下高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知道，属于他们士族豪强的时代，或许真的要结束了。
镇国公皇文建背着手在书房踱步，窗外的月光像一层寒霜，洒在他脚下的青砖上。已经是三更天了，府邸里静得只能听见更夫打梆的声音，可他心头那团火却烧得正旺。
咳——他猛地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了腰，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霜色。案上的茶盏早就凉透了，就像他此刻的心。
天磊是他最疼爱的幼子，也是皇氏唯一的嫡脉。如今被关在天牢里，生死未卜。他派去的人回来说，太子阴兴国只让人送了些伤药，却连一面都不肯见。这态度暧昧得让人发慌——是真的怀疑天磊通敌，还是借题发挥，想逼出他们皇氏的根基？
他想起三个月前，天磊在城楼上跟太子争执的样子，少年意气风发，口口声声说要查清盐铁案的真相。那个时候他就该拦着的，皇家的浑水，岂是他们这些旧臣能蹚的？
一声，窗棂被夜风吹得晃动。皇文建猛地抬头，看见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打着旋儿，像个鬼火。他打了个寒噤，快步走到墙边，伸手按了按一块松动的墙砖。墙后是空的，露出了一个密室，里面藏着半块虎符和一卷密诏。
这是太祖爷留下的东西，也是皇氏能在京城立足的根本。若是天磊扛不住刑讯，把这些都说了出去……他不敢想下去。
父亲。门外传来轻声呼唤，是长子天恒。
皇啸定了定神，哑着嗓子道：进来。
天恒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套囚服和一个食盒。宫里来消息，说太子允许您明日去天牢探望三弟。
皇文建看着那套粗麻布的囚服，手指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是太子给他的机会，也是最后的警告。明日天牢相见，他该对儿子说些什么？是让他咬紧牙关，还是……
夜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处窃窃私语。
他指尖抚过祠堂供桌边缘的雕花，檀香混着陈年木料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供桌中央，太祖皇啸天的画像悬在正中，玄甲未卸，眉眼间杀伐气仍凝。画像下的紫檀匣里，半块虎符静静躺着，阴刻的“镇”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另一半据说随先帝入了昭陵，成了百年未解的谜。
窗棂漏下的光斑在青砖上移动，恍惚间似有金戈铁马之声自远而近。他想起幼时祖母说的，当年太祖凭这半块虎符调兵，以三千铁骑破十万蛮兵，那纸密诏便是先祖大帝阴无极御笔亲书的“便宜行事”。如今密诏锁在地下密室，绢面早已泛黄，却仍是自己的家族立足的根本。
祠堂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三更天了。他望着画像里太祖锐利的眼神，忽然觉得那目光穿透百年时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这庞然大物般的家族，从京畿到州府，三百座坞堡连缀成势，十万私兵暗藏其间，门生故吏更是盘根错节——可这一切的根基，不过是匣中半块虎符，密室一纸残诏，和画像上凝固的英魂。
廊下铁马轻响，他转身时，看见月光正照在阶前那株老槐上，树影如墨，在青砖上织就一张巨大的网，将这百年基业，连同他自己，都密密罩在其中。心口像压着那半块虎符，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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