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通道的侦察结果,如同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既带来了通道现状的清醒认知,也浇灭了利用其直接潜入核心区域的短期幻想。然而,沈哲明安全返回以及带回来的通道内部结构图,特别是那扇未知的、锁死的铁门,依然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
“通道被封死,说明敌人意识到了这个薄弱点,并且采取了措施。”江华在作坊内,对着图纸和沈哲明绘制的简图分析道,“但那扇铁门……它不在原始图纸上,是后来加装的。门后是什么?为什么要在一条半废弃的通道里加装一扇如此厚重的门?”
“冰雕”沉吟道:“有两种可能。第一,门后是另一个独立的、可能更早修建的隐蔽空间,与松浦洋行主体地下设施无关,只是通道恰好经过。第二,这扇门是某种……隔离措施。也许通道曾经真的通往核心区,但因为某种原因(比如实验泄漏、安全等级提升)被主动封堵了末端,而这扇门是为了隔离已被污染或废弃的前段通道,或者……封锁住在门后进行的某种更危险的次级实验?”
沈哲明回想起通道内那股若有若无的化学气味,以及靠近铁门时似乎更浓郁一些的感觉,点了点头:“第二种可能性不能排除。那气味很特别,不像是普通的霉味。”
“无论如何,这扇门的存在,意味着这条通道并非完全无用。”“冰雕”总结道,“它可能指向一个我们尚未知晓的秘密。但目前,我们缺乏打开它和应对门后可能风险的能力。”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陷入了僵局。直接潜入核心区的路径被堵死,新发现的铁门又无法开启。
就在众人苦思冥想下一步方向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被江华重新捕捉到。她翻看着“夜枭”持续记录的监视日志,目光停留在关于洋行三楼那几扇常亮窗户的记录上。
“你们看,”她指着日志上的记录,“根据‘夜枭’的观察,每当周三、周五深夜那辆卡车进入后院时,三楼右侧第二个窗户的灯光,都会规律性地熄灭三到五分钟,然后在卡车驶入地下区域后重新亮起。我们之前推断这个房间可能控制着地下入口或监控。”
沈哲明和“冰雕”都点了点头,这个同步现象他们早已注意到。
“但是,”江华话锋一转,“在黑泽离开后的这两个运输周期,这个灯光熄灭的现象,虽然依旧存在,但时间变得不规律了!有时只熄灭一分钟,有时长达七八分钟!这说明什么?”
沈哲明立刻反应过来:“说明控制这个灯光(或者说其代表的设施)的人,操作不再像黑泽在场时那么精准和严格!黑泽的离开,影响的不仅仅是外围守卫,可能也影响到了内部一些关键岗位的操作规范!”
“没错!”“冰雕”眼中精光一闪,“内部管理出现了细微的混乱!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从内部攻破的机会!”
“可是我们怎么进去?”沈哲明问道,“主体建筑的防卫依然严密。”
江华的手指,缓缓移到了图纸上另一个被他们反复研究,但一直认为风险过高的区域——位于地下二层边缘,靠近主体建筑地基的一个标注着“旧排水管道检修口”的位置。这个检修口连接着哈尔滨老旧的、错综复杂的城市排水系统。
“这里,”江华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城市排水系统。虽然肮脏、危险,但它是唯一一个可能避开地面所有警戒,直接接触到洋行地下建筑外壳的路径。”
利用下水道?!这个想法让沈哲明和“冰雕”都倒吸一口冷气。哈尔滨冬季的下水道系统虽然大部分区域不会冻结(依赖地下温度和污水热量),但其内部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狭窄、黑暗、缺氧、充满有毒沼气和未知生物,更别提可能存在的坍塌风险。
“这太冒险了!”沈哲明第一时间反对,“先不说环境有多危险,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检修口是否还能打开,也不知道排水系统内部的具体结构,贸然进去,迷路或者发生意外几乎是必然的!”
“我知道风险。”“冰雕”也面色凝重,“而且,排水系统入口大多在街道上,如何在敌人眼皮底下进入,也是一个难题。”
“风险很大,但这是目前我们能看到的最接近核心的路径。”江华没有退缩,“我们不需要深入排水系统,只需要确认那个检修口的存在和状态,如果可能,尝试从外部观察洋行地下结构的外墙,寻找其他可能的薄弱点,比如通风管道的外接口、电缆管道等等。”
她看向“冰雕”:“‘冰雕’同志,市政公署的档案里,有没有哈尔滨,特别是道里区早期的排水系统图纸?哪怕是不完整的?”
“冰雕”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应该有。哈尔滨建城初期,俄国人修建了相当一部分地下排水系统,后来日本人也有扩建和修改。市政档案里肯定有相关图纸,只是年代久远,可能不全,而且查找起来需要时间。”
“尽快找到它!”江华果断地说,“同时,我们需要准备下水道行动所需的装备——防毒面具(如果能弄到的话)、结实的绳索、防水手电、撬棍、以及应对可能生物的武器。”
接下来的几天,小组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冰雕”动用关系,开始在浩瀚的市政档案中搜寻旧排水系统图纸。沈哲明则一边继续休养恢复体力,一边和周大姐一起,利用能找到的材料准备装备。他们弄到了两个旧的工业防毒面具(滤罐是否有效存疑),将手电用油布反复包裹确保防水,准备了长绳和用钢筋磨制的简易撬棍。
江华则反复研究现有图纸,推算那个检修口最可能出现的街道位置,并规划出多条进入和撤离的路线。她意识到,这次行动将比河滩侦察危险数倍,不仅因为环境,更因为行动地点就在敌人核心据点旁边的街道之下。
三天后,“冰雕”带来了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他找到了部分康德初年(1934年左右)测绘的道里区局部排水系统图纸,虽然不全,但恰好覆盖了松浦洋行所在的街区。坏消息是,图纸显示,那个区域的排水主管道直径尚可,但分支管道非常狭窄,而且那个标注的“检修口”位置,现在很可能已经被后来铺设的柏油路面覆盖,极难寻找和开启。
“即便如此,也要试一试。”江华下定了决心。
行动时间定在下一个周一的深夜。选择这个时间,是综合考虑了月光(无月)、天气(预报有小雪,能见度低)、以及洋行内部可能的值守规律(周一通常是一周开始,经过周末,值守可能略显疲惫)。
周一午夜,风雪如期而至,细密的雪粒被寒风卷着,抽打在脸上生疼。这恶劣的天气,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沈哲明再次担任了行动主力。这一次,他的装备沉重了许多:背上背着绳索和撬棍,腰间别着匕首和包裹严实的手电,脸上戴着那个显得十分笨重的防毒面具(暂时未佩戴)。江华和“冰雕”亲自将他送到预定的行动起点——距离松浦洋行隔着一个街区的一条僻静小巷里,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锈迹斑斑的铸铁雨水箅子。
“记住,绝对不要深入!确认检修口状态,观察外墙,有任何不对,立刻原路返回!”“冰雕”最后一次叮嘱,他和另一名同志会在巷口伪装成醉汉和晚归者,负责望风和接应。
江华看着沈哲明,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沉重的点头。
沈哲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用撬棍卡住雨水箅子的缝隙,和“冰雕”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其撬开,露出了下方黑洞洞的、散发着污浊臭气的洞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物和化学物质的恶臭扑面而来,即使戴着普通口罩,也几乎让人窒息。沈哲明没有犹豫,将防毒面具戴好(虽然滤罐效果未知,但至少能隔绝部分气味和粉尘),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绳索(另一端固定在巷内一个牢固的消防栓上),然后便沿着湿滑冰冷的铁梯,向下爬去。
上面,“冰雕”和江华迅速将雨水箅子恢复原状,只留下一个可供绳索通过的小缝。
下面,是另一个世界。
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只有手电筒那被刻意调暗的光柱,像一把虚弱的手术刀,勉强切开这令人窒息的混沌。脚下是没过脚踝的、冰冷粘稠的污水,水面上漂浮着难以辨明的污物。管道壁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奇怪的菌斑,空气湿热而污浊,即使戴着防毒面具,那股穿透过滤层的恶臭依然顽固地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沈哲明稳住心神,借助图纸和指南针,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拉着安全绳,开始沿着主管道,向着松浦洋行的大致方位,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污水阻力很大,水底情况不明,随时可能踩空或被绊倒。管道内回荡着水流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放大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必须时刻警惕着头顶可能坠落的杂物,以及黑暗中可能存在的任何活物。
按照图纸估算,他需要在大约一百五十米后,找到一个向右的分支管道,那个检修口应该在分支管道尽头约二十米处。
污水没过膝盖,行动愈发困难。防毒面具的镜片开始起雾,视线变得模糊。他只能不停地用手套擦拭,同时努力分辨着前方的管道结构。
一百米……一百二十米……一百四十米……
终于,在手电光柱的尽头,他看到了那个预想中的、直径明显小了一号的向右分支管道!洞口黑黢黢的,像是怪兽张开的口。
他停下来,再次确认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
分支管道更加狭窄,高度仅容他弯腰前行,污水也更深了,几乎到了大腿根部。恶臭更加浓烈,空气似乎也更加稀薄。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这是缺氧和毒气混合作用的征兆。
十五米……十八米……二十米!
到了!图纸标示的位置!
他用手电光向上照射。管道顶部,果然有一个方形的、被厚重铁盖封闭的检修口!铁盖上布满了厚厚的铁锈和污垢,边缘似乎还用水泥进行过加固密封。
他尝试用撬棍抵住铁盖边缘,用力向上撬动。铁盖纹丝不动,锈死了,而且从手感判断,上面可能还压着重物(可能是后来的路面铺设)。
无法从内部打开!
失望再次涌上心头,但沈哲明没有立刻放弃。他强忍着不适,用手电筒仔细检查检修口周围的管壁。既然无法上去,那就看看能否从这里观察到洋行地下结构的外墙。
他沿着管道又向前艰难地挪动了几米,尽量靠近洋行地基的方向。然后,他关掉手电,让自己彻底融入黑暗,仔细倾听和感受。
除了汩汩的水流声,他似乎听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低沉的嗡鸣声,仿佛来自墙壁的另一侧,那是……机器的运转声?同时,他注意到,这一段的管壁温度,似乎比刚才经过的地方要稍微高一点点,而且空气中那股化学气味,在这里也变得有些不同,夹杂着一种……类似福尔马林又带着点甜腥的怪异味道。
他重新打开手电,仔细观察这一段的混凝土管壁。果然,在靠近顶部的位置,他发现了几根嵌入墙壁的、较新的金属管道(可能是电缆管或通风管?),以及一道不太明显的、似乎是后来修补过的裂缝。
他迅速用粉笔在管壁上做了标记,并在纸上记录下这些发现:检修口锈死无法开启,管壁有机器嗡鸣和温感异常,存在新增管道和修补裂缝,空气中有特殊化学气味。
这些信息虽然零碎,但拼凑起来,却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这堵墙的另一侧,就是松浦洋行那庞大而活跃的地下设施!他们真的摸到了“巨兽”的巢穴边缘!
不敢再多做停留,沈哲明沿着原路,拉着安全绳,开始艰难地撤退。返回的路同样漫长而煎熬,体力的消耗和恶劣环境的侵蚀让他几乎虚脱。
当他终于爬出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洞口,被“冰雕”和江华奋力拉回地面时,他几乎站立不稳,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贪婪地呼吸着虽然寒冷但却洁净的空气,防毒面具被迅速摘掉,他剧烈地咳嗽着,呕吐出一些酸水。
“怎么样?”江华顾不上他身上的污秽,急切地问道。
沈哲明虚弱地指了指自己记录的那张纸,虽然被污水浸湿了一些,但字迹尚可辨认。
看着纸上的记录,江华和“冰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混合着疲惫、后怕,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的神情。
夜行下水道,这次真正意义上的“夜行”,他们付出了巨大的艰辛和风险,虽然没有找到直接进入的通道,但他们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目标的外壳,捕捉到了其内部活动的蛛丝马迹。
他们确认了,那个沉睡(或者说活跃)在地下的“心脏”,就在那里。而他们,已经站在了它的门外。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找到那扇能够进去的“门”,或者,制造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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