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躯》第五章:潜龙脱困
“咚…咚…咚…”
龙珠的搏动,在死寂的井底,就是唯一的计时器。每一次沉重而缓慢的脉动,都精确地刻下一道时光的印痕。
三天。
七十二个时辰。
四千三百二十次龙珠的搏动。
对于被囚禁了千载光阴的玄渊而言,这不过是弹指一瞬。但对于那个强行与之共生、名为陈墨的意识而言,这三天,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在灵魂深处碾过。
绝对的黑暗不再是障碍。龙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早已将这口狭窄、冰冷的竖井囚笼,每一寸粗糙的井壁,每一道锁链缠绕的纹路,每一丝水流细微的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烙印在意识深处。污浊的井水不再是窒息的威胁,成了温顺的仆从,随着他意念的微澜,在庞大龙躯周围轻柔地流动、塑形,隔绝着淤泥的腐朽气息,甚至尝试着极其微弱地温养那些被锁链贯穿的伤口——尽管效果微乎其微。
锁链,依旧是冰冷、沉重、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力量的枷锁。每一次龙珠的搏动,都伴随着锁链上那些暗金色符文的明灭。每一次明灭,都有一丝微弱但本源的力量被强行抽走,汇入那作为封印核心的、遥远的石桥之中。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这具曾经遨游九霄的庞大身躯。
陈墨(或者说,这个融合后的意识更倾向于使用这个名字,它代表着与“外面”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连接)的理性,如同冰冷的锚链,死死拽住玄渊那源自本能的、试图挣脱锁链的滔天暴戾。每一次锁链因龙躯无意识的微动而震颤,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时,都是理智与本能的一次惨烈交锋。他清晰地知道,无谓的挣扎只会加速力量的流失,让三日后的脱困化为泡影。
他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积蓄、掌控那一点点龙珠自然逸散的、未被锁链瞬间抽走的力量上。控水的能力被反复锤炼,从最初只能勉强分开头部附近的水流,到如今能在龙躯周围形成一个相对稳定、隔绝污浊的无水空间,甚至能引导水流进行极其精微的冲刷,带走锁链穿刺处积累的污秽。那一丝微弱的水元之力,在龙躯内部极其缓慢地流转,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滋润着干涸龟裂的河床,试图修复龙珠上那些蛛网般的裂痕。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但每一次微小的能量流转,都带来一丝掌控感,一丝希望。
时间,就在这死寂的黑暗、冰冷的锁链、微弱的水流操控和龙珠缓慢的搏动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
第三天深夜井口上方,属于现代都市的喧嚣声浪,透过厚重的封印壁垒和百米深的井水传来,已经变得极其模糊、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但陈墨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喧嚣的节奏变了。
白日的车水马龙、人群的嘈杂鼎沸,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持久的嗡鸣取代。那是无数引擎在夜色中低吼,是霓虹灯管无声的闪烁,是夜归人的脚步,是城市永不沉睡的脉动。属于“夜”的独特频率,被龙的感知精准捕捉。
龙珠的搏动,似乎也随着外界夜幕的降临,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
它搏动得……更沉了。
不再是单纯的计时,更像是在积蓄,在酝酿,在等待一个临界点的到来。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越来越强的束缚。
陈墨的意识高度凝聚。他知道,时间到了。
他不再去感知外界,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些缠绕、贯穿、钉死龙躯的巨大锁链,以及它们连接的那遥远封印核心——那座横跨井口的、名为“北新桥”的石桥。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意识深处炸响的声音出现了!
不是来自上方,不是来自外界。
是来自**内部**!
来自缠绕在龙躯右前肢关节处、一根最为粗壮的锁链之上!
陈墨的感知瞬间聚焦!
只见那根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刻满密密麻麻暗金符文的巨大锁链表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那缝隙漆黑,如同瓷器上出现的冰裂纹,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崩坏感!
紧接着,如同引发了连锁反应!
“咔嚓…咔嚓…咔嚓……”
细密的碎裂声,在绝对的死寂中,密集得如同春蚕啃食桑叶!从右前肢开始,蔓延到左前肢,再到强健的脊背,蜿蜒的龙尾,最后是那巨大的龙头!
无数道漆黑的裂纹,如同疯狂滋生的蛛网,瞬间爬满了所有缠绕在龙躯之上的巨大锁链!那些冰冷、坚硬、囚禁了玄渊千年的枷锁,此刻正从内部,无声地瓦解!
锁链上的暗金色符文剧烈地明灭闪烁,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刺目,仿佛在做最后的、徒劳的挣扎。它们疯狂地汲取着龙珠的力量,试图修复锁链,维持封印!但这一次,龙珠的搏动骤然加剧!不再是缓慢沉重,而是如同战鼓擂响,每一次搏动都爆发出压抑了千年的磅礴力量!那些被强行抽走的力量,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符文试图将其导出的瞬间,被龙珠核心爆发出的一股强大吸力,硬生生地反向拉扯回来!
**嗡——!**
一股无形的震荡波以龙珠为核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些遍布锁链的蛛网般裂纹,瞬间扩大、加深!
然后,在陈墨凝神屏息的“注视”下,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粗如殿柱、坚不可摧的巨大锁链,连同末端刺入龙躯的狰狞矛刺,如同被时光之手瞬间风化,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分子层面瓦解,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不是断裂!不是崩碎!
是**湮灭**!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最后一点黯淡符文的金属尘埃,如同黑色的沙尘暴,瞬间在龙躯周围弥漫开来!但它们并未飘散,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着,如同归巢的倦鸟,疯狂地涌向龙躯的胸腔——涌向那颗搏动得越来越剧烈、光芒越来越盛的玄黑色如同水晶般的龙珠!
龙珠上的蛛网裂痕,如同活了过来,贪婪地吞噬着这些由封印锁链化成的本源能量尘埃!每吞噬一分,龙珠的光芒就凝实一分,搏动就强劲一分!那遍布其上的裂痕,似乎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平、修复了一丝!
束缚千年的枷锁,在这一刻,化作了滋养龙珠、修复本源的养料!
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樊笼的轻松感,伴随着力量的疯狂回归,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了陈墨的整个意识!玄渊的龙魂在咆哮,在狂喜!陈墨的理性则死死抓住这失控的力量洪流,发出指令:
**缩小!隐匿!**
龙族天赋神通——大小如意,敛息潜形!
庞大的龙躯在锁链湮灭的能量风暴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向内压缩!覆盖着漆黑鳞片的山峦般的身躯,在幽光闪烁中急速收缩!十丈…五丈…一丈…最后,竟收缩至只有一条皮带般大小!形态依旧是一条微缩的黑龙,鳞爪须角俱全,只是那体型,在幽暗的井底几乎微不可察!
与此同时,一层薄薄的、如同水波流转的幽暗光晕笼罩了这微小的龙躯。这光晕扭曲了光线,吞噬了气息,将一切属于龙的威严、力量波动,甚至形体本身,都完美地隐匿于黑暗之中。此刻的陈墨,就像一滴融入墨汁的水,彻底消失在这口千年古井的幽深底部。
他悬浮在冰冷的污水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轻盈和自由。龙珠在胸腔内有力地搏动,虽然裂痕未能完全修复,但吞噬了封印锁链的能量后,其状态比三天前强盛了何止十倍!一股精纯而庞大的力量在微小的龙躯内流转奔腾,那是属于上古真龙的伟力,尽管依旧只是冰山一角,却足以让他心潮澎湃。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囚禁了他(他们)千年的冰冷井底。淤泥,残存的锁链碎屑(已失去所有灵性),还有那永恒的黑暗。
然后,他动了。
微小的龙躯,如同一条真正的黑色水蛇,无声无息地向上游弋。控水天赋发挥到极致,周围的井水不再是阻碍,反而成了推动他上升的动力。速度快得惊人,却又没有激起一丝水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百米深的井壁在感知中飞速掠过。
看着上方,那直径一米宽透着夜晚星空的井口,越来越近。
封印的中心——锁龙井井底的墙壁——已经龟裂,封印的力量早已在锁链湮灭时彻底瓦解。略有些窄的井口,对于此刻能掌控水流、且体型缩至微小的陈墨而言,已非牢不可破的壁垒。
他意念微动。
井口缝隙处淤积的泥沙、水藻,如同被无形的手轻柔拨开。他坠落井底时碎裂的石板,沉重无比,但陈墨并未选择硬撼。他调动起一丝精纯的水元之力,混合着龙躯本身对水的绝对掌控,。
“滋……”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汽蒸腾的声音。
碎裂的石板边缘,与井台结合处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泥土和沉积物,瞬间被精纯的水汽侵蚀、软化、化为泥浆。石板失去了稳固的支撑,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向下坠去。
就是现在!
皮带般大小的黑龙,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影,如同没有实体的烟雾,从那带着长时间风化与铁锈的井口,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
夜风,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尘埃和远处食物香气的味道,猛地灌入感知。
北新桥。
夜色正浓。巨大的立交桥如同钢铁巨兽的骨架,在城市的灯光中纵横交错,车灯化作流动的光河,永不停歇地奔涌着,发出低沉的、持续的轰鸣。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在高楼外墙上闪烁跳跃,将冰冷的钢铁丛林染上光怪陆离的色彩。人行道上,晚归的行人步履匆匆,低头族盯着手中发光的屏幕,情侣依偎着走过。汽车的鸣笛声,远处隐约传来的音乐声,构成了一曲繁华而冷漠的都市夜曲。
没有人抬头。
没有人注意到,在立交桥下方,那口被铁栏围住、毫不起眼的古井井底内部的变化。
更没有人看到,一道比夜色更深沉、如同流动阴影般的微小龙影,从井口中悄无声息地掠出,在夜色的掩护下,贴着立交桥冰冷的混凝土桥墩,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无声无息地向上攀升,然后轻盈地融入了立交桥上方那更加深邃的黑暗之中。
陈墨(此刻他无比认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身份)悬浮在立交桥上方数百来米的空中,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俯瞰着下方这片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世界。
车流如织,灯光如河。高楼大厦如同冰冷的墓碑,沉默地矗立。渺小如蚁的人群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穿梭。
这就是他逃离的囚笼之外的世界。
脆弱,繁华,冰冷,喧嚣。
属于陈墨的记忆碎片在翻涌:求职的屈辱,沙县小吃的烟火气,出租屋的狭小与账单的沉重……
属于玄渊的本能在低吼:毁掉这脆弱的蝼蚁巢穴!宣泄千年的恨意!让龙吟再次响彻九霄!
两种念头在龙珠的搏动下激烈碰撞,带来一阵灵魂的刺痛。
但陈墨死死压制住了那毁灭的冲动。
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理智。
龙珠未复,力量未复。这具微小的龙躯,或许能造成混乱,但绝对无法抗衡现代都市背后可能存在的、他所未知的力量(比如那个苍老声音背后的存在,或者官方机构)。脱困不易,他需要蛰伏,需要恢复,需要了解这个现代的世界。
**隐匿。观察。恢复力量。**
这个念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他收敛起所有外放的气息,那层水波般的幽暗光晕将微小的龙躯完美包裹。他如同一片真正的阴影,顺着夜风的流向,悄无声息地滑翔,离开了车水马龙的北新桥核心区域。
下方的街景在飞速掠过。他避开灯火通明的主干道,专挑灯光昏暗、人迹罕至的后巷、废弃厂房的屋顶、或是高大乔木的树冠阴影处移动。龙的感知力如同雷达般扫过,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暴露行踪的摄像头和行人。
十几分钟后,他来到了城市边缘一片相对老旧的居民区。低矮的楼房,狭窄的街道,晾晒在窗外的衣物,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息。这里远离了市中心的光鲜亮丽,却有着陈墨记忆中最熟悉的市井味道。
他在一条堆放着杂物、散发着淡淡馊水味的小巷尽头降落。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路口一点昏黄的光晕渗入,勉强勾勒出垃圾桶和破旧自行车的轮廓。空无一人。
幽暗的光晕一阵波动,如同水泡破裂。
微小的龙躯无声地膨胀、拉伸、扭曲。漆黑的鳞片隐入皮肤之下,峥嵘的龙角消失,强健的四肢化为修长的人形……眨眼之间,那条皮带大小的微缩黑龙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廉价白衬衫、洗得发白牛仔裤的年轻男子,正是陈墨的模样。
他站在巷子的阴影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皮肤苍白,指节分明,属于一个普通人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双手臂内,蕴藏着足以撕裂钢铁的力量;这具看似瘦弱的身体,本质是一条能翱翔九天的上古真龙!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割裂感再次袭来。陈墨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丝熟悉的、属于“人”的刺痛感,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的尘埃和异味涌入鼻腔,远不如龙躯感知那般精微,却带着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领,将脸上最后一丝属于“玄渊”的冰冷和暴戾深深掩藏,换上了一副属于“陈墨”的、带着些许疲惫和茫然的普通青年表情。
然后,他迈开脚步,走出了这条阴暗的小巷,融入了老旧居民区昏黄路灯下的光影之中。
脚步不快,甚至因为“记忆”中脚踝扭伤的“习惯”,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微跛行。他像一个加班到深夜的普通社畜,低着头,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偶尔有晚归的邻居骑着电动车擦身而过,车灯晃过他的脸,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没有人知道,这个穿着寒酸、步履略显蹒跚的年轻人,刚刚从一口囚禁了上古凶龙的千年古井中脱困而出。
他的胸腔内,一颗布满裂痕的玄黑色龙珠,正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与这座沉睡的都市,进行着无声的共鸣。
陈墨拐进一栋墙皮剥落的六层旧楼,踏上狭窄、堆满杂物的楼梯。楼道里声控灯坏了,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照亮脚下。他停在三楼一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铁门前,掏出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咔哒。”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泡面、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他走了进去,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也隔绝了,一条潜龙归巢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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